督师,夜深了。”
济南府外的军营之中,除了营门口还燃烧着几支火把,整个大营之内也就剩下处于中心的裴度帅帐内还有些微弱的灯光。此刻裴度正接着昏暗的油灯写一封奏折,神情专注的他并未听见身边亲兵的提醒。
“督师......”
“怎么?”裴度抬起头,泛红的双眼看向那名发出声音的亲卫。
“夜深了,您都连着好几天没睡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吧,等这封奏折写好后我便歇息了。”裴度挥挥手,那亲信见劝说无效只得行礼后离开了大帐。
裴度继续低下头对付起桌上的奏折,以往谢温在身旁的时候都是谢温负责,现如今谢温远在徐州,裴督师只好亲自上阵来写。对于从小就没怎么认真读书的裴度来说,写好一封让自己满意的奏折也和打一场艰苦的战役耗费的精神相差无几了。
“微臣愿带兵......不对,请兵好一些。”裴度自言自语道,刚提笔要写又自嘲的笑了笑“本来就是老子的兵,还请个毛,就带兵算了!”
“......陈彦川、谢彬二人甚为狡猾......不可不防......微臣愿带兵驱逐北虏,光复拒北城......不错,就这样!”裴度放下手中的笔,伸了一个懒腰。
总算把这劳什子奏折写好了,也不知道谁他娘规定的必须用这种文绉绉的话语。裴度又将整个奏折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吹干了奏折上的墨痕,随后唤进来了一个亲兵。
“将此封奏折快马加鞭送出至南京!”
“是,督师大人。”
那亲兵拿起奏折便准备出帐,却被裴度叫住。
“谢彬那边可有动静?”
“回督师大人,暂时没有什么动静,收到招安的圣旨后他们只是派出人来联系我军,说要保持一定距离,免得引起摩擦误会。”
裴度轻轻哦了一声,想来乱军新招安不久,这个要求也算合乎情理。便挥了挥手,那亲兵便行礼之后离开了大帐。
裴度则是干脆仰面躺倒在桌案之上,细细的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本来济南的战局在裴度感到后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谢彬的军队两面受敌,只能苦苦支撑,随着前日西北军赶到,谢彬的情况更是每况愈下,眼瞅着就要覆灭之时,却好死不死的传来了招安的圣旨。这下济南城守军、西北军加上裴度的军队都只能在胜利的果实面前戛然而止,眼睁睁的看着乱军摇身一变又成为了朝廷官兵。三方势力对这个结果自然是无比懊恼,就当他们准备联名上书请示朝廷严惩乱军之时。坏消息却接踵而至,号称永不沦陷的拒北城一夜之间被北元大军所破,整整十万北元大军已经跃马南下。这下裴度心里清楚朝廷更加不可能对乱军有任何惩罚了,毕竟北元大敌当前,何况乱军都还是久经战场的老兵,如此宝贵的力量朝廷自然是不会放过。
可是问题恰恰也出在这里,虽然未和谢温通过气,但是他们二人都一致认为乱军绝对不可能如此便被诏安,没有遭受过惩罚的狼始终是狼,永远不可能变成忠心的狗。当然乱军的事他现在也不愿意多想,更为麻烦的则是北元的大军,北元军队战力一直都是各国的顶峰,这个在马背上建立起来的国家十分尚武,兵员素质出奇的高。而武朝的军队连稍微孱弱的西夏都能败多胜少,所以对于抵抗北元的前景裴度心中并不看好。
这样想着裴度心中苦闷不已,刚刚的奏折是表明自己与北元军队拼死一战的决心,这属于纸上谈兵喊口号的行为,要是真的让自己直面北元兵锋,心里还真是没什么底。
正当裴度在这里胡思乱想之时,营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哗乱,裴度刚想叫人进来询问一下是什么情况,帐帘却被人掀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老谢?”
裴度惊讶的叫道,灰头土脸的谢温取下自己的头盔,疲惫的笑了笑,开口说道:“老裴,老子可算是赶到了。”
“你怎么不在徐州跑到济南来了?徐州乱兵如何?”
谢温将手中头盔扔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没好气的说道:“什么乱兵?别人现在是朝廷正规军!你我的同僚,干他娘的。”
裴度苦涩的摇摇头,开口劝慰道:“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去他娘的,老子就是心里不爽,弟兄们拼死拼活的在前面打仗,眼看着就要剿灭乱军,后面几位大人嘴皮子一动就把乱兵摇身一变成为了官军!功亏一篑啊!老裴!”
裴度低头说道:“若是真心招安还好......”
“别做梦了!”谢温没好气的白了裴度一眼“陈彦川、谢彬两人狡猾不已,何况如今已经尝到了叛乱的甜头自己却没有任何实际损失,要老子说不出一月两人就得再次复叛,到时候局面只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这也是权宜之计,如今拒北城被北元......”
“对了,说到拒北城,我赶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谢温打断了裴度的话,双眼盯着裴度的眼睛,裴度被直视之下有些心虚的避开了谢温的眼神。
“我能有何办法,只能上表请战......我辈军人,应当驱逐北虏,光复北境......”
谢温看着裴度哈哈干笑两声,随即靠近了裴度,低声问道:“好你个裴督师,果真忠君爱国!就凭咱们这点人马,去给北元送补给不成?咱们云中城困了一年,还没好好休整又跑到这边来平乱,你觉得这一年多下来咱们还有多少战力?”
裴度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要怎么办?这些我都知道,朝廷必定会调动我等前去抵挡北元,等着他们的奏折还不如提前开口自己说,这样还能捞点装备粮饷之物,补充军备。”
“哎,你说的也是。”谢温长叹一口气,也在裴度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沉默一阵后突然裴度开口问道:“对了,你觉得北地战事应该如何进行?”
“别问我,我就一个小小的正将,连挂印将军都算不上,我的意见不重要。”
裴度笑了笑,接着说道:“老谢你就说说,就咱们两人怕什么。”
谢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想了想后开口说道:“我的意见太过于惊世骇俗,只怕刚说出来圣上就得派绣衣使抓我下狱。”
“你他娘的说不说?快点,弄得老子心痒的不成!”
“我又不是个娘们,你心痒个屁!”谢温笑骂道,随后严肃了表情,低声对裴度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放弃黄河以北所有土地,全军退守黄河以南,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说完之后谢温看着裴度目瞪口呆的神情,耸了耸肩说道:“你看,老子就说不说吧,连你都是如此神情,更别提朝中那些大人和圣上听到之后会如何了。起先我估摸着最多砍头,现在看你的表情我觉得诛九族都有可能。”
裴度呆呆的看着谢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声音沙哑的问道:“北地情况当真糜烂至此?”
“老裴,拒北城丢了,你觉得北边还有哪儿可以抵挡住北元南下的步伐?是真定府那半高不高的城墙还是靠着各地守备营?乱军打真定府都跟玩似的,北元军队的实力我就不用多说了吧。既然无险可守,就应该果断一些,壮士断腕,将所有有生力量全部转移到黄河以南,寄托黄河打造防线,根据北元军队不善水战,不对,是根本不会水战的特点来防守方能遏制住局势的变坏。”
“你这个提议是没有人会同意的。”裴度摇了摇头,咂舌道“且先不说这计划的代价,光是一个太原府我武朝就丢不起。能想出这样的计划一定是个疯子。”
“那就没得说了。”谢温摇摇头,随后说道“天才一般都是疯子。”
“若是我军能够胜上一场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老裴!”谢温没好气的说道“不要做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姑且先不说能不能胜,就算胜上一场又如何?北元大军有备而来,后续部队更是源源不断,他们输得起,就算输十场,一百场!只要能赢下一场我们就完了!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丢掉北地那么简单了,只能继续后撤。那时候就是淮河以南,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裴度久久无言,低头一直看着地面,谢温见他这个样子只得出声劝慰道:“也可能我想错了,尚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自己内心一直抱着幻想罢了。我也清楚如今局势如何,你不要再安慰我了。”
“那不一定,万一敌军主帅是个傻子呢?”谢温说道。
裴度侧过头看着谢温,两人沉默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