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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利安从床头柜上把一叠信拿了过来,凑到鼻尖,他闭着眼睛,灵敏的嗅觉能够通过这些奥尔的回信描摹出他的模样,可书信毕竟是用墨水写的,而墨水混淆了奥尔的味道。
突然,达利安张开了眼睛,一只手抓着信,另外一只手从信箱后接住了刚刚掉落出来的信。
今天他的信去早了,但奥尔的信却比他想象的回得迟,工作很忙吗?达利安皱眉,在打开信纸的一瞬,怔住了。因为刚展开信纸,首先看到的竟然就是两枚鲜红的唇印。
他认识这嘴唇,这是奥尔的……
他竟然去抹口红了?口红不是女性的专用品,很多男性贵族也喜欢使用,但奥尔从来都没有使用化妆品的想法,他甚至不喜欢使用香水。
达利安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打开了信。
我挚爱的加西亚,
每次收到你的信,在念诵之后,我都会用双手捧住,虔诚地亲吻。如亲吻你的双手,你的脸颊,你的唇,你的脖颈,你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它们被我仔细地放在床头,在每一个难熬的夜晚中,都是我最好的慰藉。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口红,无味的。呃,至少店主对我说是无味的。或许你们能闻到味道,不过我没让别人闻过,因为我想这唇印第一个印在你的唇上,你的身上。
都说陷入爱河的人会自然地变为诗人,很显然我不适用于这句话,但你却是适用的。你的每一封信都是最美的诗,我找了一个硬皮本将你的信都抄录了下来。我还购买了一根软头的羽毛笔,当你回来了,我想将这些诗句都用美酒抄录在你的身上,然后再由我亲自地吮去,你答应吗?
痴恋你的奥尔。
达利安脸上极热,他没有害羞,他只是有感觉了。
但是,他和奥尔说好的,每天只有一封信。
“今夜做个美梦,我的爱人。”达利安对着信上的唇印印下了一吻……
“叩叩叩!”有人在楼下敲着门,“加西亚,你准备好了吗?”
今天是月圆之夜,达利安要与娜塔莉的狼人马洛一起,在狼人的族地里,举行一场满月仪式。
他将这些信小心地放进了一个盒子里,又在箱子里锁好。
“我准备好了!”
达利安和马洛已经展示过萨满的力量了,但是,没有经历过满月仪式的狼人,无法长期保持那种力量充盈的感觉,当两人收起力量,他们也随之恢复到了寻常状态。
所以,狼人们还是有一点点不敢相信萨满的存在,他们要感受到真正的满月仪式后,那种祖辈传说中完满、成年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
达利安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带他们一起回来的血族这几天一直看不见,只是达利安能感觉得到他们应该在那个方向。并且,那位亲王此时正在看过来。
“哇!”奥丁从达利安的房顶上落了下来。
达利安摸了摸她的脖颈:“别担心,奥丁,不需要跟着我一起去。”
奥丁歪歪脖子,虽然没有奥尔的翻译,但达利安也看出了奥丁的担心。
“真的,别担心。我明天早晨就会回来的。”
奥丁从翅膀上啄下一根羽毛,递给了达利安。她的羽毛,她自己的气味,总是让她更敏感的。
达利安没办法,笑着接受了,只是奥丁的大个子,就算她捡了一根小羽毛给达利安,这根羽毛也有一米多,而且它坚硬如金属。达利安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把它别在了腰间,倒是像一柄黑色的剑。
达利安和马洛坐上同一辆车,前往仪式地点,他看了马洛一眼,对方回以皱眉的苦笑。
他们俩都感觉情况有些不太对劲,普通的族人倒是纯粹的欢乐居多,可上层的族人则仿佛是在压抑着什么。
奥尔所想的,血族和狼人以“觉醒萨满的特效药”为媒介,结成新的联盟,可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容易。
地点到了,这是一处湖边,年轻的狼人们十几个一群穿着相同的古典长袍老老实实地站着,靠近码头的位置用细亚麻布和鲜花搭了一个棚子,有狼人少女举着大红的古典长袍走到他们面前,一位作为主持人的狼人高层指点着棚子说:“根据传统,你们要在那沐浴,换上干净的长袍,在月上中天后……”
“不去。”虽然皱眉,但已经朝前走了两步的马洛,听见了达利安干脆的拒绝。
“这是满月仪式。”主持人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达利安会拒绝。
“满月仪式是狼人萨满引导青年狼人成年的仪式,和洗澡或衣服无关。”
“满月仪式的每一个过程都是神圣的!”主持人有些生气,“是我们族中的学者根据古籍,仔细查证研究复原出来的!”
“我不认为在一群陌生人面前暴露我的鸟,是神圣的。”达利安双手抱肩,牢牢地站在原地。
“你!你以为……”他大概是认为萨满有两个,一个不听话还有另外一个,可是“另外一个”的马洛早就退回来了,乖乖站在了达利安身后。主持人仔细看着马洛的表情,可这位唯二的狼人萨满之一,没有半点的骄傲或者得意,他很谨慎地站在那,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主持人。
马洛是知道狼人萨满这件事的,他也知道大战纹到底是什么。他觉得反而是族里,因为这个天降的馅饼来得太突然了,他们还都晕眩着呢。
明明他们还有血族的高层都来了,狼人这边的行动依然还是都稀里糊涂的。
马洛有时候都在想,可能让所有的狼人都成为鱼尾区的警察,还有蒙代尔集团的一份子,就足够了。反而是把狼人的未来交给这群稀里糊涂的人,让他根本无法对他们信任。
两边相持住了,可这最初的过程不开始,其他的仪式过程也无法进行——那边还有乐队、舞者,以及等待讲话的高层。
终于高层那边等不住了,过来询问了。
这件事明明是达利安的决定,可是这群高层一开始竟然不来问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过来和主持人不断地讨论。
达利安眯着眼睛,不耐烦了。
刚意识到自己不耐烦的心情时,达利安惊讶了一下。他不该这样的。
这些人可都是狼人的高层,他对他们本该是敬畏的,是恭顺的。至少三年前,他应该是敬畏和恭顺的。但……和奥尔在一起,早已经不知不觉间把他的胆子养大了。
达利安微笑着扫视了一下周围,除了那些依然唠叨不停的高层之外,其他在这的年轻狼人们其实早都已经因为满月而开始躁动了。一些狼人脸上的毛冒了出来,又被他们强迫着压抑了回去。
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周围交叠成一片。
达利安对着月亮昂起头:“嗷呜——”
对狼人来说,月光是有韵律的,尤其是满月的月光,达利安的啸声正迎合了月光的韵律,仿佛与月光一起,拽住了狼人们的思绪。
“你怎么能出声?!”主持人愤怒地看向达利安,质问他。
“嗷——呜——”达利安根本不搭理他,他的脸上开始浮现深红的野兽纹路。
月圆之夜,对他来说曾经是最痛苦的时刻,兽性的热血在他体内翻腾,在野兽与人性之间拉扯着他。假如他被撕碎,那也就是……撕碎了。
可自从与奥尔结合,月圆之夜就成了美妙的夜晚,尤其是第一次觉醒时,与奥尔那场圆月之下的天空之舞。如此……美妙,如此的舒畅,那是野性与放纵的,可又是温和与美好的,没有伤害,只有欢愉。
达利安睁开了眼睛,银白色的月亮好像比过去看起来都要更大。
如此美丽的月,奥尔在索德曼,也看见了吗?
有些事,确实是心有灵犀的。
孕妇被害案,应该说是已经解决了,但又不能说是已经解决了。因为罗森·佩德罗被他的律师和那位警察局长保护得无比严实,而且,一旦上了法庭,罗森那个样子,可是很容易被陪审团释放的。
——真是讽刺,几个月前在塞尔瓦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出现在了奥尔身上。不过当时是好人被诬陷,现在是坏人很可能借助漏洞逃脱。
看过了达利安的来信,奥尔烦躁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但对于案子该怎么办依然是有些无从下手。
犯人本人一声不吭,无法审问。其余证据基本上翻烂了,那两条色带虽然有可能代表着另外两位受害者,但除了色带毫无任何线索。
“唉……”奥尔叹了一声,捏了捏鼻梁,走到了窗前(他在办公室,没有回家),“今天是月圆之夜啊?”
奥尔推开了阳台的门,走了出来,他抬手,月光洒在了他的手上,让他忍不住想起这些月光洒在另外一个人皮肤上的模样。
他抬头,恍惚觉得,今天的月亮好像比过去看见的都要大,大到甚至让他觉得有一股力量……
等等,这不是错觉。这是真的有一股力量,好像随着月光传递了过来。
奥尔的脸上,开始出现了鲜红的羽蛇纹路。
他自己一开始没有发觉,还是火鸟提醒的他,奥尔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摸了摸脸颊。
火鸟:“你要回屋里去吗?我觉得,或许躲开月光,你身上的情况就会消失了。”
“……不。”这本该是和达利安在一起时才会出现的情况,“我觉得,现在我好像和达利安联系在了一块儿。”
奥尔不知道达利安回到狼人的族地后发生什么,他和达利安约好,除非是真的出现了要紧的事情,否则达利安不需要向他透露狼人的情况,毕竟他们是两族。
可他很确定,现在达利安在进行着圆月仪式。真没想到,狼人的圆月仪式,竟然会让他们跨越千里,联系在一起……
奥尔的眼睛闭了起来,这时候的他有一种轻飘飘的,好像陷进了的感觉,可他明明还在阳台上站着。他好像看见了达利安,却同样也知道,他们并没有在一块儿。
达利安仰头,他栗色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黑色,没有风却在空中轻轻飘扬,他琥珀色的双眼璀璨得仿佛金色。
马洛明明也是一个萨满,并且在达利安仰天啸叫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达利安要做什么,并且和他做出了同样的行为,可现在化为半狼人的他已经不叫了,而是以一副臣服的姿态,站在达利安的侧后方。
红色的力量线路,从每个狼人的身上延伸出来,连结在达利安的身上。
即使是那些刚才废话不停的狼人高层们现在也都闭上了嘴巴,同样化为了半狼人,闭着眼睛高昂着头。
达利安昂头朝向月亮,而他们昂头则朝向达利安。
终于,达利安又发出了一声嚎叫,所有狼人都变为了巨狼,在月光下,顺应着本能跳起了野性的狂舞——这不需要什么研究复原,就像没有野兽需要学习求偶之舞,这是天性的本能,即使因为缺乏契机,这舞蹈断绝了两千年,可当契机重新回归,一切就又变得理所应当。
达利安张开双臂,他同样知道奥尔不在这,可他分明透过遥远的空间看见了奥尔就站在他面前。
穿着鲜红制服的奥尔,斜靠着阳台的栏杆,脸上有着魔幻的红色图腾,对他微笑,也同样对他伸出手臂。
他们紧紧抱住,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与完满……
火鸟正在戳红龙,这家伙明明比他更快发现奥尔的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出言警告呢?但红龙根本没搭理火鸟,他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奥尔的情况。
突然!他们俩同时感到一阵眩晕,就如头一次坐上了什么高速前进的交通工具。但是,这地方可是奥尔的精神岛屿,而精神岛屿这“东西”……能动?看似是岛屿,这玩意儿本质上不该是灵魂核心吗?人没动,怎么可能精神岛屿动了?
这就像是人没动,但自己从胸腔里跑出去了一样。
这不科学!!!
当火鸟和红龙稍微不那么晕眩了,他们看见了周围快速后退的斑斓“景色”,显然,精神岛屿,是真的能动。它正在高速穿越某个未知的通路,然后……
“啊啊啊!!要撞上了!!!”火鸟下意识翅爪齐上,紧紧抱住了红龙,别的时候红龙一定会按着这家伙的脑袋把他按进地里,但是现在他同样紧张,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们确实要撞上了,前方竟然又出现了一座精神岛屿!一座同样向着他们快速驶来的精神岛屿!
这绝对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谁听说过精神岛屿还会发生碰撞事故?!
假如红龙不是很确定,自己不是活的,他现在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撞——!”
撞了……
极光划破精神岛屿的上空,说不清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还是美丽悦耳的音乐,总之,有相同频率震颤着的波动,传遍了两座不同的岛屿。
红龙和火鸟觉得自己好像被震晕过去了,又好像只是因为过分美丽的音色而陶醉其中,总之某种怪异的感觉让他们失去了一段时间的知觉。
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呢?他们又不是活的!呃,可是今天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大概也不需要他们惊讶了。
当能够重新感知这个世界时,他们首先看见了一轮巨大的满月,她不是挂在天上的,而是盛着两座精神岛屿,不,是两座精神岛屿就如浸泡在湖水中般,浸泡在巨大的满月中。
而精神岛屿……
“这、这是什么?我们在哪儿?qwq”火鸟已经要吓得掉毛了。
“在……羽蛇的背上。”红龙舔了舔嘴唇,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口干舌燥的滋味了?现在重温这种滋味可一点都不好受,“就像两头巨兽背脊上的跳蚤。”
如果将视线放远,就能发现红龙的形容毫无夸张,他们真的只是巨兽鳞片缝隙间的跳蚤。长着翅膀的蛇(龙)紧紧圈住一头金色眼睛的巨狼,在月亮的湖泊□□舞。
鱼尾区的狼人们,都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窗边,甚至屋外,他们沐浴在月光下,感觉到一种清澈舒畅的满足感。血脉里的狂躁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夏日在清凉的湖水中沐浴。他们能感觉到自己的强大,但也能掌握住自己的理智。
可不同的是,今天走到屋外的,还有鱼尾区的血族,即使是那些血脉力量低微的智力系(马克西姆),在今天也感觉到了流淌在身边的魔力,来自于月亮的魔力……
“不,来自于先生。”留在警局的血族们已经不知不觉地走了出来,娜塔莉先是看向了月亮,可紧接着看向了奥尔。
她小心地打了个响指,一团核桃大的火焰出现在她的指尖。
这团火焰看起来不大,但是,在不使用魔法辅助道具的情况下,她原本只能搓出来一个针尖大小的火焰。
(口)即使是娜塔莉嘴巴也短暂地无法合拢:没、没听说过血族也有萨满啊。
“嗒嗒、嗒嗒。”马蹄声从道路的一头响起,狼人们瞬间戒备地看向路口。
“光明教的。”安卡悄悄对娜塔莉说。
奥尔很明显不是正常状态,是不能打扰的,这时候娜塔莉就成为了他们的领头人。
马车上的人貌似也知道他们的戒备,在局里警局一百米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老熟人圣堂骑士奥古斯丁带着两个人走了下来,随着他们的靠近,血族和狼人都察觉到了后边那两人是血族。
狼人化为了半狼状态,在路中间组成一道人墙,反正现在警局对面都是警察宿舍,而鱼尾区的警察们……还有谁不知道自己的同僚不是人吗?
奥古斯丁看了一眼奥尔的方向,扭头看着自己的两位同僚:“你们感觉怎么样?”他的眼睛里其实有些疑惑,因为是血族的同僚说自己不对劲的,可到底是怎么不对劲,他们却表示无法形容。
甚至连这种不对劲到底是痛苦还是舒畅,他们都说不出来。
可问了一句后,奥古斯丁却没有得到答案。他扭头一看,原来那两位同僚都看着奥尔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一位神父从光明教的马车上下来了:“奥古斯丁阁下,我们还是回去吧。”他看了一眼站在阳台上的奥尔,眼神中露出几分厌恶,可一看警局门口黑压压的狼人和血族,他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恐惧,“我们和他们,现在处于停战阶段。”
奥古斯丁摊手:“我只是一个陪同者。”
神父于是直接上来要拉拽那两位血族的圣堂骑士,但他根本拽不动,那两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两个石头雕像,稳稳地立在原地。
“你们……听见了吗?”一位血族圣堂骑士忽然说。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异族全都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了奥尔的方向。
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美妙的叹息,又或者是歌声,总之,他流淌过耳边,就浸透了人的整个灵魂,那一瞬间,听到的人只觉得翱翔到了璀璨的星海中,自由畅快安全又惬意……
有些人笑了,有些人哭了。
奥尔动了,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摸了摸下巴——刚才好像看着月亮发了一下呆?莫名地,就觉得轻松了许多。
放下胳膊的奥尔突然觉得情况不太对,果然,转身低个头,奥尔就和无数狼人和血族的眼睛对上了,彼得·潘也在挠他的耳朵。
他很确定刚才发呆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人在这的。
“请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奥尔问红龙和火鸟,却发现他们也不太对。
岩浆里的火鸟现在像是一只被煮了的鸡,两脚朝上地躺在里边,整个头都浸泡在了岩浆里,只露出了一个嘴尖尖。一向注意仪态的红龙身体直接在地上瘫着,长长的脖颈部位简直就是一条蚯蚓,他的脑袋却埋在无数书籍下面,只有一片单片眼镜落在书堆的最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