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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尸的手段很利落,谁干的?”
“还是我。肉贩子莫森是好人,咳咳咳!他们有时候会找我们去给他帮忙,我从他那学的杀猪。”
肉贩子莫森是好人?
想想达利安描绘中的木屋,那简直是地狱在人间的投影,恶魔都要甘拜下风:“被你杀害的那个男人的财物呢?”
熏肉工又沉默了一会,他的手在桌子上抓挠,那上面满是他刚刚咳嗽出的唾液。
“他的钱……我花光了,他的衣服和鞋子我也扔到火里烧掉光了。”熏肉工低喃着,如果不是房间够安静,奥尔甚至听不到,他面颊上的肌肉抽搐,黑黝黝的脸上酝酿出了疯狂的笑容,“他不像是去那种地方的嫖.客,他更阔气得多,毕竟在那的站街女,都是像我妻子那样,咳咳咳!1个艾柯,甚至半个,就能随便玩。
半个艾柯……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他的外衣比我的皮都嫩,他的皮比我熏的最小的猪还要嫩,哈哈哈哈哈!真好!真好!哈哈哈!咳咳咳咳!”
奥尔把记录口供的本子合上,站起来,离开了。
左右两边的安卡和舒尔顿也出来了,他们分别审问另外两位熏肉工。
和背心熏肉工不同,另外两人还有家庭,即使丢掉工作,但穷人家里的男人,依然是重要的顶梁柱。他们稍稍被吓唬,就招供了。
背心熏肉工说那具尸体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他们那么干只是为了弄臭熏肉店的生意,这样就没人会愿意到熏肉店工作了,老板会将他们留下。
这个逻辑也是很神奇了,两个熏肉工应该也是无奈之下,才同意了同伴的建议,使用了这个非常手段。尸体确实是藏在放木柴的小推车里运来的,运来时就已经被切割好的分尸状态,他们没见过那个人的任何衣物。
那把烧得变形的短.枪,他们也不认识,从没见过大火塘里还有这个东西。
已下葬的尸体绝对不可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任何一处墓地上报过尸体被盗的案件。
“你们去向鱼尾区周边的墓地转一圈,把这两天新死亡的年轻男性记录下来。”也有可能守墓人担心受罚隐瞒不报,奥尔皱着眉,又回去了背心熏肉工的审讯室,“你在什么地方分尸的?”
案情对不上,之前奥尔以为尸体是熏肉工带到熏肉铺之后分尸的,但另外两人却说不是,尸体是在外边已经完成了分尸,那外边什么地方?熏肉工有安全的地方把人分尸吗?还有最基本的问题,以他这种一无所有的情况,他能买得起一柄干脆利落将人开膛破肚的屠刀吗?
“我是在熏肉铺分尸的。”
“你的同伴说不是。”
“咳咳咳咳咳!他们记错了!”熏肉工尽全力发出咆哮,但只发出了嘶哑的低音,这次他喷在桌子上的,不只是唾液,还有血迹……
奥尔站了起来,神色有些不对。熏肉工们都咳嗽,他以为这是糟糕环境下的职业病。但熏肉工的三个孩子全死于“感冒”,真的是普通的感冒吗?
“你……是在你的孩子们生病之前就已经开始咳嗽了,还是生病之后?”
“呵呵呵呵呵,咳咳咳!”嘴角带着血的熏肉工抬起头,“老家伙以为我是不小心将咳嗽的痰液吐在了熏肉上?不,我只是觉得,该让他看见而已,哈哈哈哈,该让他看见……您真年轻,年轻又英俊,这么好的人,你该去服侍tm的见鬼的光明神!哈哈哈哈哈哈!”
艹!
奥尔转身离开了审讯室,关上门时,他已经尽量恢复了冷静:“别进这间审讯室,不用送食物和水,就把他这么放着,另外两间熏肉工的审讯室也这么处理。”
他出去就冲向了局长
办公室,一进门,奥尔强装的镇静立刻垮了:“有传染病!可能是肺结核,但也可能是别的,最可怕的可能是肺鼠疫……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别过来,我没事,但你可能被传染!”
奥尔抬手,阻止达利安靠近。同时把下面审问的发现说给了达利安。
“……这件事他一定有同党,但我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奥尔叹气,之前他能对犯人展开忽悠攻势,因为他可以大概猜测出犯人的弱点,下面那个犯人有什么弱点呢?老婆孩子全都死了,自己也对继续活下去不含任何期望,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厌世者与复仇者。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其他人,都成为了他的敌人,他只想拉着所有活人一块去死。假如奥尔有个能看别人属性的系统,绝对能从他身上看见“仇视生者”这么一条,原本该在死灵生物身上的属性,却在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的身上。
奥尔一怔,他突然有些想法了,就是这个想法的可操作性不大,只能说是比百分之零好一点有限。但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去审问犯人了解真相了,而是传染病。
“别担心,结核病没有那么可怕,我们能应付。你可以先把制服换下来。”
“制服?”奥尔眼睁睁地看着达利安拿出了一套崭新的衣服,从里到外,连男用吊袜带都有……
“以你的制服消耗情况,我觉得,我有必要在局里放上两套制服,事实证明,这是十分正确的。”
“……”确实是十分正确的。
奥尔换衣服,达利安则走出了办公室,他敲响了距离局长办公室并不远的巡警休息室——现在有很多警官也喜欢留在这,比如大麦克和戴里克,不过现在他们俩都不在这,而是还在木屋那边清理物证。
“把警官们,还有法医都叫来。别去办公室了,就在这。”他指了指巡警休息室,“这的空间够大。”
“是!局长先生!”
几分钟后,警官们轰隆隆地跑上了楼,巡警们都好奇地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两分钟,法医和他的助手也被叫了上去。
“又有什么大案子了吗?”
“其它分局又要借调我们的人了?”
“为什么还叫了法医?”
巡警们虽然疑惑,但自从新局长到任,他们已经习惯了局里的各种突发状况。
只过了十几分钟,法医先下来了,接着才是面色凝重的警探们。巡警们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奥尔还很担心警局会发生骚乱,但结果巡警们虽然很重视,但也仅此而已,他们依然很冷静地各司其职。
“你之前的生活环境,没有接触过传染病吧?”
“是的。”原主要么是和母亲住在大宅里,要么就是在寄宿学校上学,传染病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至于奥尔……他当然接触过传染病,但是他的那个“接触”,和达利安的意思大概不太一样。
“我们这还算好,半个月前,黑区那边因为霍乱死了两百多人。”
“半个月前?”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没有特意隐瞒你,但也没有特意告知你,因为这些只是寻常的事情。每个季度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传染病去世,有时候知道是什么病,有时候不知道。报纸不会报导,只是政府部门会收到相关的文件。
假如某一次的传染病情况严重,那周围的建筑会被封锁,就是你理解的那种封锁。当人死光了,清洁工会去清理尸体,然后那里的房子,就又能住人了。”
“……”所以西方文明拒绝封锁抗议,这是遗传基因里留下的恐惧?
“这次的情况稍微特别,熏肉可能会把一些病毒带到中上的城区,但也仅此而已。”
“过去那些有钱人就不怕传染病吗?”
“富有的人可以离开城市,前往他们在乡下的别墅,他们也会带走一些朋友和仆人。几十年前,索德曼曾经闹过一场黑死病,王室与全部官员转移到了普拉西斯城,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普拉西斯第二王庭的名声,就由此而来。
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没必要惊恐,接受它吧。”
一些记忆碎片涌了上来,那是原主学习过的历史书。诺顿帝国平民面对瘟疫的态度,就是小病不用跑,大病跑不了……
别看奥尔来到之后,鱼尾区没发生过大规模的瘟疫,但在他来到之前,这也属于常事。警察们面对这种情况,也已经麻木了。
所以,楼下审讯室里的那位疯癫的熏肉工,竟然还算是少有的命运的抗争者。奥尔只是一时的调侃,他对于这种人没有丝毫的同情,跑到大街上随机杀人,无论放到什么情况下,这都是变态杀人犯。
“我无法干涉到其他人,但在局里,我们得把这个事情当一回事。”
“……”是他忽略了,他忘了这位血族的王储,对于人类的生命,有多么的看重,“我对我的麻木道歉,那我们就把它当一回事吧。”
鱼尾区警局用最快的速度,买下了庞泽街的两栋房子——庞泽街就在马蹄铁街的前边,两边距离很近。警察的家属,都被暂时转移到了这两栋房子里。因为没有一个警察能确定,自己没事。
法医弄来了大量的漂白.粉,还有白大褂,警察们把警服扔在街上烧掉,穿着白大褂清洁警察局,尤其是拘留室与审问室,以及两地之间的通道,必须要着重消毒。
那位熏肉工和他的两个同事都被确诊了肺结核,这个案子上交到法院之后,熏肉工的判决直接被下发回了警局——绞刑,并且不需要送交法院,直接在鱼尾区行刑。
随同这份命令来到警局的,还有一辆马车,无论驾车的人,还是随车而来的人,甚至驾车的马,都穿着极大的斗篷,戴着怪异的尖顶高帽,以及一张极其显眼的鸟嘴面具。
这辆车在街道上行驶时,看见它的成年人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转身就跑,即便是体面的绅士和淑女也一头冲进了那些黑暗的巷道里。
驾车的人有一个像是rpg游戏里怪物的名字——瘟疫护卫。
其实口罩和防毒面具都已经被发明,但这些人就是依然戴着令人恐惧的鸟嘴面具。
当明确发现了传染病人,并且数量不是太多的情况下,他们就会出现,把那些传染病患者带去瘟疫村。瘟疫村不是专指某一个村落,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村庄,或峡谷或深山,总之是靠个人的能力难以离开,甚至难以生存的地方。
巡警们惊恐地跑去叫达利安,奥尔也跟着出来了。
“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奥尔看着他们,同样觉得浑身发毛,那是来自于原主记忆中的恐怖。在现实中看见他们,无异于在蓝星看见狼外婆。
太专注于看着这些噩梦人物,奥尔没注意到,还有另外一辆马车从另外一条道上拐了过来,他们没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转头,而是靠边停下,正好停在了马路对面巡警宿舍门口,有个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蒙代尔先生!”
听到叫声,奥尔下意识回头:“托雷斯先生?”
马克西姆·托雷斯,血族亲王留给奥尔的秘书,终于办完事回来了。看见奥尔回头的那个瞬间,马克西姆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能再回来,可是太不容易了。
奥尔刚要过去,听见瘟疫护卫与达利安的对话。
“达利安局长,我们来接走四名病人。”
“四名?”
“乔治·班科,小乔治·班科,托特·陶德,约翰·多瑞。”
后两个名字是熏
肉工的,前两个名字是熏肉店父子俩的,四个人,全部要带走。
奥尔瞬间冲向街对面的马克西姆,压低声音焦急地问:“青霉素厂建起来了吗?”
马克西姆有很多的事情要说,但看奥尔的情况,他没有多说任何废话:“没有。族里刚刚确定了克拉罗斯教授方案的可行性,但毕竟是新技术,厂房彻底建立起来,至少要等到一年半后。”
奥尔张了张嘴,但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谢谢,辛苦了。”
只说熏人肉案,两个工人算是损毁尸体、知情不报,熏肉铺老板吝啬又混蛋,但他没自己动刀子杀人,他们都罪不至死,一旦被送进瘟疫村,就等同于是死刑。假如青霉素厂已经建立,奥尔提前买几支青霉素,当然没问题。
但厂子没建起来,做实验生产的青霉素不怕没人买——在某些地方的贵族,可是以感染m毒为时尚的。索德曼虽然没有这种时尚,但在这个庞大的都市里,感染x病的男女,同样难以计数。
这种情况下,奥尔要竞争青霉素将要付出很多。虽然人命都是无价的,但他可没有那个拯救所有人的能力。
“肺结核的病人吗?”马克西姆人不在,但该知道的,他都知道,“青霉素无法治愈肺结核。”
“啊?”奥尔一愣,“我还以为青霉素除了糖尿病之类的疾病无法治愈外,是万灵药。”
“几乎是,但总也有例外,它确实无法治愈肺结核。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进青霉素厂的项目,请您相信我。”
“……谢谢。”虽然这时候松一口气会比较虚伪,但奥尔确实松了一口气。
彻底没办法救,和有能力但是代价太大所以不救,还是有区别的。
四个人被带出来了,他们穿着精神病院给病人使用的拘束服,不但身体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堵住。他们甚至连像样的挣扎也做不出,只有一双眼睛惊恐地乱转,在视线与瘟疫护卫对上时,两个人身体一梗,直接吓晕了过去,在他们走过的地面上,还留下了黄色的尿液。
立刻有戴着口罩的巡警举着装满漂白.水的盆子浇在尿液上,把地面冲刷得干干净净。
“你去我家里等我,我还有事。”四个人走了,还留下一个最大的传染源,奥尔必须最后再试着问他一次,否则真相就要被彻底淹没了。
奥尔冲进审问室时,已经有警员踩着桌子,在审讯室的上面挂上了绞索——没有必要在外行刑,让他安静地死,安静地走,对所有人都好。
奥尔进来向巡警们一点头,几人没有多问,很干脆地离开了。
奥尔戴着大口罩走过去,捏着熏肉工的下巴,将他嘴里塞着的麻布取了出来,然后奥尔走到对面,坐了下来。他没有着急开口,他等着对面的熏肉工也冷静下来。熏肉工咳嗽了两声,他没看奥尔,而是看着高悬的套索,眼睛里带着一些死亡的渴望。
“你的同事,熏肉铺的老板和他的儿子,刚刚都被送上了瘟疫护卫的车。”
熏肉工猛地将视线转向了奥尔,眼睛里终于多了几分恐惧。
“就是您想的那个瘟疫护卫,他们被送去瘟疫村了。您同事的妻子和儿女,或许已经在另外一辆瘟疫护卫的车上了。您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为什么呢?是您将疾病传染给了他们,也是您,带着他们一起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您难道是在怨恨我这么快将您抓捕归案吗?”
熏肉工粗喘着,他张开嘴,奥尔等着他的怒骂,然而……
“咳咳咳!咳咳咳咳!”他吐出来的只有咳嗽,并且越咳越无力,熏肉工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最终将视线重新放在了绞索上。
奥尔咬了咬牙,这个反应可不大好,只有犯人们情绪波动大起来,才有可能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我们发现了被害者的身份。”奥尔再次开口,他紧盯着熏肉工的脸,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因为……他们根本没找到被害者的真实身份。那天在鱼尾区失踪的年轻男性,他们一共找到了五个。其中只有一名被害者的妻子,指着躯干的丁丁,十分确定地表示,死者不是她的丈夫,其余四人的家人和朋友都不确定。
而被挖的年轻男子的坟墓竟然有三处,都是守墓人监守自盗,把尸体卖给了附近的学校、医院或剧场。前两种是医学生或艺术学生解剖,最后一种则是因为现在上流社会的一种娱乐方式——解剖秀,剧场中央应该是演员表演的地方,却放着解剖台,人们谈笑观赏着尸体被解剖成零碎的全过程。
奥尔也是前两天刚刚知道这么个东西的,他只能说佩服,佩服到他想吐。
但总算确定了不是死人被挖坟,那就只能是活人被杀。
而这四个家庭,与熏肉工都没有交集,无论是他们自身,又或者不知身世的家人,都完完全全地不认识熏肉工或他的家人。
当然也不排除受害者根本不在这些人当中的可能,或许他是个独居的人,又或许熏肉工说了谎?
奥尔怕的就是他说谎,可他发现熏肉工又动了,虽然只是眼睛和面部皮肤的轻微变化,但奥尔很确定他好奇了——达利安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佬,奥尔看不出来,熏肉工并不是一个能彻底藏住心思的人。
“他的母亲是洗衣女工,父亲是面包工,他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是被全家供养出来的绅士,幼年时上教会的周末学校,因为成绩优秀,被神父推荐在教会福利学校读完了初等教育。
他刚刚在一家出版社找到了矫正员的工作,因为第一天就被要求加班,所以他回家有些晚。大概是想绕近路吧?他走了过去从来没有走过的那条路……”
熏肉工的头再次一点一点地低了下来,他看着奥尔,好像是在分辨奥尔话中的真假。奥尔与他对视,神情坦荡。
“啊……”熏肉工发出一声叹息,“他真倒霉,对吗?”他呲牙笑了笑,“但他的家人比我的运气好一点,只没了一个。”
奥尔与他对视,眼神坚定,毫不动摇。
“我们只找到了躯干和一点点骨头……他们的家人希望能拿到更多一些的衣物,至少能让那件衣服能随他一起入葬。请……求求你,这是死者的母亲,一个可怜女人的哀求。
她也快死了,常年洗衣让她的双臂几乎残废,还驼着背,她的眼睛也不好,明明是活人,但眼球上却已经有了一层死人样的白膜。”
熏肉工先是抿住嘴唇,接着又开始咬自己干涩开裂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