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上平淡的日子不同,山下的世界却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一件。
腊月初三,晨,‘八荒谷’。
江湖中曾有一位极度无聊的宗师级人物在闲暇时将所有带有数字的门派在‘九州’所处的位置画了一幅图,结果发现一个惊人的巧合,据图上所示,有九个门派的名字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来看正好与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宫的洛书吻合,这九派是‘九幽府’,‘八荒谷’,‘(梵海)七佛塔’,‘六(神)道枢’,‘五阴殿’,‘四朽阁’,‘三生渡’,‘双极岛’和‘独一处’。
这一发现让这位宗师大为高兴,于是向江湖公布了这个好玩的结果,一时间江湖上的好事之徒都争先恐后给这九个门派合起了名字,什么‘洛九盟’,‘洛书盟’,‘天书盟’,‘九宫派’,‘九州派’其中有人根据洛书无穷无尽的衍化特性起了一个最长的名字,好像叫什么‘大衍无穷综天极象......九州同宗’。
不管叫什么吧,总之,将九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门派硬生生安插到了一起,当时九派的掌门很不高兴,但江湖人才不管你高不高兴,你不高兴你的我叫我的,九派中但凡哪一派出个什么人物或者什么事情大家都将九派联系起来作比较,当时各种称呼满天飞,九派合称的名字不下十个,后来为此还专门开了武林大会,结果你说你的名字起的好,我的说的名字起的秒,他说他的名字有道理,多方各不相让,最终以‘洛门九派’这个并不张扬并不响亮的新名字命名了九派。
九派之人反抗不过也只好认了这个称呼,要知道九派当中的‘九幽府’当时是由震古烁今,经天纬地的超级高手‘一羽承天’担任掌门,连他都没反对,其他八派也只好承认了,奇怪的是,原本打死不愿意‘同流合污’的人在九派有了合称之后竟然开始彼此走动了起来,再后来合得来的合不来的,打闹者有之,联合者有之,互相佩服者有之,互相看不惯看不起者有之,不管如何九派都被拿来一起说事,再也难以独立开来。
‘八荒谷’在‘天芒朝’靠东北的位置,出了京城往东北而行,一入‘北川’境内行不百里便看到一处大山,‘八荒谷’地处大山的山谷之中,该处自成气候,谷内谷外全然是两个天地,往往谷内下雨谷外晴天,灾荒这几年谷外几乎是颗粒无收,谷内倒偶尔还下点儿雨,原本‘八荒谷’的弟子是不种粮食的,在这年景之下想活下去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造反去抢别人家的粮食,要么自己想办法种,江河以北买几乎是买不到的,何况米价之高已不是正常人能够吃得起的。
钟八垠的武功不算太过厉害,眼光倒是不差,‘天禄’元年灾荒初起便在谷中选择水草肥美的地方铲除了极大一片花圃,全部改种成了大米,之后大米种不成了又改种小麦,番薯,开垦出更多的荒地,到了‘天禄’六年,整个‘八荒谷’已没有一朵花,偌大个谷只有种着番薯的地。
‘八荒谷’的人几乎天天番薯,顿顿番薯,‘八荒谷’弟子每天都肚子酸痛有种烧心般的难受,上茅房一蹲就是半个时辰,然而当今年从地里挖出来的番薯比去年又少了三四成的时候,所有弟子的脸色都变了,照这样下去,‘八荒谷’也快要彻底闹灾荒了。
钟八垠坐在谷口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封信迟迟下不了决定。
‘八荒谷’位列‘洛门九派’之一,谈不上垫底,可也离垫底不远,从江湖人把他们九派放在一起那一天开始,在之后历任谷主手中‘八荒谷’的实力都没有进去过前五,从来没有,只有一任谷主例外—当今谷主钟八垠。
钟八垠心高气傲勤奋刻苦,眼界开阔,武功了得,可惜在‘洛门九派’当中,光这些还远远不够,钟八垠不是有天资的人,他的武功止步于一流高手再难进步,可他会教徒弟,运气好收了景熙煌,准确的说景熙煌也算不上资质有多么好,问题是他有韧劲,敢于尝试,敢于拿命去尝试,于是,‘八荒谷’二百年来,甚至可以说有史以来最强的高手就这么诞生了。
景熙煌很平淡,成功了就成功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钟八垠不平淡,因为自己这个徒弟‘八荒谷’在九派中从垫底一跃成为第一,他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了自己这个徒弟,所以他对景熙煌那比亲儿子还亲,当初得知景熙煌死讯的时候钟谷主的心就像滚烫的炭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他当真打算倾尽全派(谷)之力为景熙煌报仇,哪怕与敌人同归于尽,后来发现景熙煌只是假死他比景熙煌的妻子和娘更高兴。
如今,天下大乱,他‘八荒谷’有千载难逢的崛起的好机会,只是他有点不放心,若是他自己的事他不会犹豫可他自认为没力挽狂澜的本事,作为人师这件事他不好跟徒弟开口,尤其是不好跟死过一次退隐了的徒弟开口,尤其是不好跟死过一次退隐了的徒弟的妻子母亲开口。
作为谷主他希望自己门派发扬光大,培养更多的独当一面的弟子而不是仅仅依赖一个徒弟做暂时的九派第一。
作为师父他希望徒弟出人头地,同样作为师父他不希望徒弟有危险。
“师父,您还是决定不了吗?”
钟八垠的弟子在一旁问道,这弟子便是当日去‘沁龙楼’请墨幽帆的周兵,今日的他比之数年前更多了几分稳重,其实力在景熙煌这几年的指点之下大有精进,已直追钟八垠成为门中第三号人物。
‘八荒谷’中有不少弟子,景熙煌隐居在‘八荒谷’也非只一日,旁人没有成为‘八荒谷’的第三号人物,钟八垠的亲儿子也没有成为第‘八荒谷’的第三号人物,只有周兵进步如此神速,可见他是个有心人。
钟八垠今年来颇为倚重周兵,见他问起,叹了口气道:“不是决定不了,是不好开口,你也知道你师兄是个孝子,这两年老夫人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去年眼睛也看不清了,让他此时离去未免有些残忍,何况在外界他的身份已经是个死人,既然假死避开了世俗恩怨又何必再趟这趟浑水?”
周兵道:“牙佳为雅,人谷为俗,是人便离不开谷,沾谷便难免俗,师兄淡泊名利,当年无人逼他他不也照样入了皇宫当了侍卫?说到底人还得吃饭。”
钟八垠微笑道:“你倒教训起师父来了。”
周兵道:“不敢,师父收那么多弟子不图吃我们的不图喝我们的所求自然是养老送终,发扬我‘八荒谷’门楣,弟子们学得文武艺却敝帚自珍未免有骗子的嫌疑。”
钟八垠微笑道:“照你这说法我们之间算是交易了?”
周兵道:“父母儿孙无不外是,只是未曾明说罢了,以弟子之见师父与其犯难不如将信给了师兄让师兄自己决定,弟子以为师兄这几年衣食住行都花师父的,心里也必然歉疚。”
钟八垠点了点头刚刚站起身来,忽然又再顿住,回头道:“这样吧,你替我去趟老夫人那里探探口风,如果老夫人乐意咱们再和你师兄商议,如果老夫人不乐意就算了,咱们家大业大也不在两口人吃喝,我就不信这灾荒没个完。”
周兵道:“弟子这就去找老夫人。”
“周师兄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正当周兵要走的时候,从谷里深处跑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这少女生的唇红齿白貌美,眉宇间与钟八垠有几分神似,正是钟八垠的小女儿钟芹,这老家伙一把年纪居然还生了个女儿。
“不行,你周师兄是办正事,你别去给我捣乱。”还没等周兵说话钟八垠瞪了小女儿一眼喝止住了她。
钟芹不满道:“不让我去我就把你们刚才说的话告诉景师兄去,看你老头好不好意思。”
“你敢?”钟八垠又喝了一声,语气虽是严厉当中却没有半点怒意。
“师父上了点儿年纪真是越来越纵容了,这孩子惯的没个大小。”周兵笑着摇了摇头自顾向谷内走去。
‘八荒谷’很大,谷中地势比较复杂,为了躲避山上的泥石,需要人工挖掘水渠引开下雨天山上的洪流也需要避开一些险峻之处,所以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盖房子的,随着‘八荒谷’弟子的增多和山洪的侵蚀,原本盖的房屋坍塌了不少,剩下的已不够居住,于是第六任谷主又向谷内推了六七里找了块适合居住的地方盖了房子将谷中弟子的家眷安顿到了那里,至此‘八荒谷’有了内谷外谷之分,到了钟八垠手上弟子人数众多,家眷更是众多光凭外谷自然更加容纳不下这许多人了。
多数练武演阵等处理谷中生意都在外谷进行,而内谷的家眷则负责洗衣,做饭等,景熙煌的妻子和母亲就住在内谷之中,周兵的父亲病故,他大前年新婚,其妻诞下一子,母亲和妻子幼儿三人也在内谷之中。
白日里弟子们在外谷做事,内谷只留下值班弟子负责保护,夜晚弟子们多数回到内谷休息,值班弟子留在外谷看门,‘八荒谷’较其他门派可算是最有生活气息的了,弟子们的家眷有在山中挖药的,挖出来的药材再卖给‘八荒谷’,也有租了‘八荒谷’的地种地的,也有养猪养鸡的,总之各有事做贴补家用,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幸福,若不是周兵的父亲前些年得病而死他的一家人更是美满幸福。
六七里的路对于习武者来说很快便到了,谷中寂静无声,负责保护巡逻的几个‘八荒谷’的弟子不见踪迹,大概是怕冷又躲到屋子里去了,周兵心头颇有几分不满,‘八荒谷’数十年没有外敌闯入谷中,谷中弟子已是懈怠的不成样子,无论钟八垠如何强调,如何教训,这些弟子都是满口应承,转过头该怎么偷懒还是怎么偷懒,谷中二三百弟子真正能用心做事的不足三十人,这两年这种风气尤甚,很多师叔,师伯和其门下弟子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灾荒过去定叫师父招一批新人进来顶替掉这些家伙。”周兵心中想着足下已走到了景熙煌母亲和妻子所在的篱笆院外。
“伯母,嫂子,弟子周兵求见。”周兵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站到篱笆院外喊了一声,喊罢,院中无人回复。
“嫂子在家么?”周兵再喊一声,院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周兵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景熙煌的妻子是个跛子,母亲身子近来不怎么好,大清早的这两人会去哪串门?
“嫂子,伯母?”周兵再喊一声,里边静悄悄依旧没有声音,周兵顾不得礼数迈步走进篱笆院,房门虚掩周兵推门进入,屋里陈设简单,锅台处放着熬药的砂锅,地下摔碎了一只药碗,瓷片七零八落洒的到处都是,满屋子里都散发出一股汤药的味道,周兵急忙向炕上望去只见一个老妪一个中年妇人头朝里脚朝外地躺着,这两人正是景熙煌的母亲和妻子,周兵脑袋‘嗡’了一声两步走到炕前用手指探了探两人的鼻息两人已然停止了呼吸,他用手指在两人脖子上挨了挨,两人脖子上均有青紫色的的指痕,入手处尚有余温可脉象已然停止显然刚死不久。
“妈,媳妇儿。”周兵突然想到家中的母亲和妻儿,登时吓得魂不附体,他来不及通知‘八荒谷’的师兄弟和师父,夺门而出拼命向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