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冷,暖。
柳十一在迷糊之中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正在洗澡,热气腾腾的热水,宽阔的浴池,置身其中暖洋洋的无比舒服,从浴池当中窜出一条蛇,那蛇凑在他脸前不断吞吐着蛇信,柳十一害怕,想要后退,那蛇却更快一步,舌头一闪舔在了她的脸上,这蛇的舌头似乎有些涩,柳十一正奇怪时,那蛇变了样子,变成了毛茸茸一团物什,柳十一一惊,身子向后一缩,忽然觉得身后一空顿时醒了。
着眼所见,头上的屋顶,身下的床,她身上盖着一床被子,被子上盘卧着一只橘黄色的猫,猫的脸离她的脸很近,猫的胡子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那猫正聚精会神的伸舌头在她脸上舔着,也难怪梦里蛇的舌头会是涩的了。
柳十一哑然失笑,伸手在猫的下颏处挠了挠,猫极为舒服的伸长脖子打起了呼噜。
门帘一挑,门‘吱呀’一声打开,梁榭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水壶。
“醒来了?”没等柳十一说话,梁榭已率先问道。
“嗯。”柳十一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梁榭取过桌子上的水杯替柳十一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柳十一欠着身子接过喝了一口,她一动猫很不情愿的从被子上走了下来,她的脑袋还是有些晕,好像想要问梁榭一个问题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要问什么。
“觉得怎么样?头晕不晕,疼不疼?”梁榭接过柳十一递回的水杯,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好像有点儿晕。”柳十一望了一眼外边,隔着窗棂纸也能感觉到日头已经偏西,她定了定神,依稀记得昨天夜里自己摔倒在了地下,怎么醒来时却在床上?她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梁榭,脸颊顿时一热。
“久走江湖被两个外行算计了,我们两个也算是丢人丢到家了。”梁榭自嘲的笑了笑道。
“是张大姐她们下的药?”柳十一虽然明知还是故问了一句。
“嗯,帮里帮外连番争斗免不了有人受伤,之前郎中就用曼陀罗等药调了些内服外敷的麻药,在处理伤口时不至于太过疼痛与人动手时敷在伤口上一些也能减轻疼痛不至于影响交手,师兄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些,库房里还留着不少,估计咱们酒里放的就是这个。”梁榭道,几年前三帮围山,谭兴德他们久战之余人人受伤,就是靠着这玩意敷在伤口处麻痹痛觉支撑下去的,当时梁榭虽未用到后续自也听他们谈起来过,这件事柳十一当时也是知道的,所以昨夜她刚倒地就猜到是这个药。
“他们两家人呢?”柳十一问道。
梁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在了,估计昨天夜里就走了,山上的米面粮油也拉走了一多半,难为他们黑灯瞎火的还走了两趟。”
“你好心收留他们两家人,她们怎么能这样,早知道昨天就该把他们赶下山去。”柳十一颇为气苦的道。
梁榭道:“大概是怕我们以后反悔吧,算了,你没事就好,他们两家留在山上也是要吃喝的,现在只不过多拿了些,他们信不过我们便由得他们去吧。”
柳十一气苦道:“你都没舍得吃顿好的,他们两家人凭什么偷走那么多?”
梁榭失笑道:“都说成是偷了还会跟我们客气吗?算了,山上的吃的还够我们吃些日子,实在不行我们就拜‘胖橘子’为师捉了老鼠来吃,总不会饿死的。”他说着伸手在猫的耳朵上捏了捏,猫不愿让他碰耳朵,头一偏把脑袋埋在两只前爪之间。
柳十一听他说的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梁榭正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在这灾荒笼罩的年景当中两人心中却有一种平淡而幸福的感觉。
梁榭怔怔的看着柳十一,柳十一的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八年前,他刚刚认识她,她恬静,柔美,给人一种扣人心弦的感觉,使人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望,那时候的她正当年龄,不同于少女的青涩,不同于小女人的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她成熟,坚强,独立她有她独特的魅力,现在的她依然很美,只是从小的苦命和之后的奔波打击让岁月在她的身上过早的留下了痕迹,梁榭看到了她眼角的细纹,也看到了她眼下的卧蚕似乎较以前稍微长大了一些,更看到了她鬓角的两根白发,白发梁榭自己也有,甚至有的人十几岁就有,只是长在女人的头上难免叫人感慨。
八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猫伸了个懒腰,半点兴趣都没有的瞟了梁榭一眼后又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睡在了被子上,这只猫也老了,皮毛变得不再有光泽,变得更怕冷,更嗜睡,更懒。当初他刚来‘扬刀盟’的时候这只猫爱玩,爱叫,爱找人要东西吃,丢一块石子它能追着玩半天,扫个地被它看着了会抱着扫帚不撒手,现在这些已引不起它的兴趣,恐怕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了。
梁榭突然很羡慕传说中那些修仙的人,他们不老不死,法力无边,能活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就是不知道除了不可考证的传说之外有谁真正得道成仙了。尹喜?徐福?葛洪?陈抟还是张三丰?
成了仙就没有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灾荒背叛,他们的痛苦想必会少许多,可那样似乎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活了三万岁,每天做什么?日复一日的打麻将?吃饭?睡觉?还是争着做天地第一神仙?好像无论做什么,一旦时间太长都会变成一件极度无聊的事。
梁榭胡思乱想着,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前的妻子——任嘉娴,那个要强,自负,绝不让人,绝不说软话,喜欢把一切掌控在手里的女人,不知道这两年灾荒日益严重她过的怎样了。
梁榭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曾经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忽然间就变成了过客,他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却觉得有些搞笑,有些嘲弄,命运真他娘的搞笑,人真他娘的会变,自己连自己会变成什么人都不知道,更别说控制别人。
“你在想什么?”柳十一见梁榭怔怔出神,问了一句。
“在想晚上我们吃什么。”梁榭捣了个鬼,柳十一知道,却没有明说出来,白了他一眼道:“我好像还没吃过你做的饭,要么晚上尝尝你的手艺?”
梁榭笑道:“没问题,别的不会,熬粥,烧开水咱可是一把好手。”
“开水还用你烧啊?”
“没人烧水会自己开么?”
“......”
腊月初二。
起床,练功,吃饭,睡觉。对于梁榭来说日子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寡淡,如果非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就是山上的人更少了,以前好歹还有张大姐,李大姐两个,现在却只剩下他和柳十一,不,还有经常去找柳十一的那只橘黄色的猫,外号人称‘胖橘子’,其他猫不太习惯和人打交道看着人就躲,唯有它死皮赖脸。
这年头,狗都饿死了,牛羊骡驴都被杀着吃了个七七八八,马这种稀缺货要么参战去了,要么参战之中骑兵们没了吃的杀着吃了,民间现在已是极少见到,这种年景唯有两种家畜得以生存,一种是鸡,夏天靠吃飞蝗能下蛋,长得肥胖,到了秋天一刀解决改善人们的生活,否则到了冬天不但要把膘还回去,还要倒贴些东西。
另一种便是猫了,对于猫来说只要有老鼠完全不需要人喂养也能过的很好,而老鼠是世界上极为奇葩的东西,只要有粮,根本不需要写信通知它们总能准确无误第一时间赶来,而且只要来了就安家落户祖祖辈辈与你相依为命,‘扬刀盟’有粮,所以不缺老鼠,所以也有猫,而且猫身手了得,武功高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会动的它基本都吃。
由于山上只有梁榭和柳十一两个人,梁榭与猫关系一般,又不太有兴趣和老鼠聊天,所以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自然就多了起来,做饭,挑水,砍柴,总都要碰面的,碰面就要说话。
一天,两天,三天.....。
腊月初八。
‘腊八节’,佛家谓之‘法宝节’据传是释迦牟尼成道之日,道教谓之‘王侯腊’据说是五帝会于上方玄都玉京的日子,玄都玉京据说是道教最大的神仙‘元始天尊’的居所,民间不管那么多,有节日便过,祈求神仙佛祖菩萨天尊等高手赐福,增寿,至于人家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帮你那是没人理会的,大家一厢情愿,一如既往,义无反顾的祈求。
不管是佛是道,据说腊八都是要熬制果粥的,也就是俗称的‘腊八粥’,据说一碗粥要放好几种东西,又是果类又是江米,小米,栗子,红豆,花生,杏仁等等,这些,山上统统没有。
粥是要熬的,东西是不全的,说良心话,山上的食材还是非常丰富的,经过两位大姐家的光顾,现在至少有玉米,白面,大米三样,以某些高手‘九九还阳羹’的办法,做饭的时候玉米和白面组合是一种吃法,白面和大米组合是一种吃法,玉米和大米组合是一种吃法,玉米,白面,大米三个单独吃又是三种不同的吃法,最后三个一起吃也是一种吃法,细数一数花样繁多,数不胜数,不懂的数据排列的人根本算不过来,至于用来熬粥嘛,多少有点尴尬,不过这不重要,梁榭他们天天喝粥,喝的肚子里空空如也,一顿等不上下一顿,有时候两趟刀练下来就动不了了。
腊八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也是少不了要喝粥的,用什么熬粥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是腊八这天熬的粥都可以叫‘腊八粥’,有了‘腊八粥’便算过了腊八了。
天,越来越冷,日子,一天天而过,眨眼间已到了腊月二十二,明天便是小年。
两人在山上的生活平淡而缓慢,梁榭除了每天习武练气之外便帮着柳十一一起打扫,挑水,砍柴,做饭,柳十一并不爱练武,只偶尔和梁榭过两招而已,其他时间不是在缝补衣服便是看着梁榭练,对于她来说,习武只是改变命运脱离苦海的手段,而非是称雄江湖的工具,现在的她感到一切都很好,她已不需要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