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啦~~~~’在一阵门轴响动声中,大门应手而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虽经两三日已淡化了许多还是难以尽去,对面一所破院子中的邻居大概听到了响声隔着墙头探出了半个脑袋瞧了一眼又缩了回去,邵鸣谦察觉到了却没有理会。
梁榭注目望去,只见院子里破碎了的窗户,门,桌子,兵器架子之类的东西丢的到处都是,地面上东一滩,西一片到处都是暗黑色的土地和砖石,有的地方更有暗红色的冰,很明显,这些都是鲜血渗入其中形成的,那冰也是血结成的冰,院子里没有砖石的土地上有着数不尽的杂乱脚印和马蹄印,若非动手之人留下的定然是‘鹿王’的人来搜过一遍。
邵鸣谦的脚步越发沉重,梁榭几可听到师兄的那难以按捺的心跳声。
邵鸣谦推开破损的厅门迈步走了进去,厅中光线更加黑暗,邵鸣谦打着火折子点亮随身带着的蜡烛,厅中顿时明亮了许多,一切尽收眼底,厅中摆设多数都已破坏,桌上,墙上有不少的刀剑砍斫的痕迹,邵鸣谦不动声色逐寸逐寸看去,手指时不时在桌子和墙上的刀痕上抚摸过去,待看到墙上的一个洞后步子突然止住了,他伸出食指在洞口比了比,粗细竟然有九分吻合,那墙上的洞居然十分像是指洞,洞穿了墙面的指洞,墙的厚度远比人的手指要长,那么若非是铁条刺穿的洞便是人的指风所为,以指风做到这个地步的放眼江湖也足以叱咤风云成为一流的人物,而且与此前陆孤鸿、梁榭这种所谓的一流不同,这将是真正的一流人物,任何势力都抢着要的人物。
邵鸣谦暗自思忖“江湖这类指法不在少数,佛门‘一指禅’,道门‘点金指’,儒门‘驭风指’都能达到如此效果,此外邪派‘鬼噬’、‘魔劫’也较为出名,细数之下这类指法不下二十种,功夫虽多,精炼指法的人却是不多,尽管如此十个人还是能数出来的,再加上一些隐藏暗处不怎么出名的高手,要想准确知道是何人所为还是不容易的。”
邵鸣谦心中拟好几个人名,又转而向下看去,只看得几眼墙上的一道刀痕又吸引住了他,这是一道非常浅的剑痕,却是非常干净,剑痕周边没有墙皮剥落的痕迹,能满足这两点的起码对方剑刃触墙即收收放自如且剑招精准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方能做到,而能在打斗中还做得到的,足以证明对方和‘扬刀盟’分堂的人动手时并不吃力。
“这剑痕看起来有几分像是‘无垢剑派’中的手法,‘无垢剑派’当今一共有三位‘净字’级高手,这三位高手中一位于几年前死在了盖摩天手中,其余两人一人在陆峥嵘的麾下效力,而且正是那‘双面狐狸’的贴身护卫,另一人则在‘托大天王’身边做了护卫。”
邵鸣谦心中暗自盘算,继续看了下去,厅中刀剑痕迹有很多,观其痕迹多数是‘扬刀盟’分堂中的兄弟砍的,目前来看敌人人数不多大约有不到十人但个个都是高手,最为厉害的就是一个剑客和那名指风洞穿墙壁的人。
邵鸣谦在厅中扫视一遍再无发现后便退了出来,梁榭跟着师兄一句话也没有问,也无需多问。邵鸣谦出了厅门,径直向仓库走去,梁榭也跟了过去,两人离仓库越近空气中的血腥味越重。
梁榭已经猜到仓库中将会有什么,邵鸣谦当然也已猜到,不过他没有停下,而是直接走了过去。仓库的门虚掩,上边挂着半个断掉的锁头,上锁的人自然不会是死人,也不会是贼人,很可能是城里的捕快,而断锁的人极可能是‘鹿王’的人,邵鸣谦扫了一眼伸手推门,仓门一开,那股子臭味顿时重了几分。
邵鸣谦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迈步进去仓库,仓库极大,能存放许多粮食,此刻那本该放粮的地方放的不是粮食,而是尸体,数十具的尸体七躺八卧堆在了一起。邵鸣谦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一具尸体的手臂撕开他身上的衣衫查看,那尸体一切完好,除了胸口处有个碗大的血窟窿外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邵鸣谦掰开他胸口的血肉仔细查看,只见伤口圆如碗口整齐无比没有半点拖拽撕扯之处,竟是连骨带肉被剜了心去。
一剑取心!梁榭心头一阵发毛,这等锋利的剑固然少见,这等将活人一剑剖心的剑术更是极为了得,要知道人心脏处的骨头可是极其坚硬的,比之砖石丝毫不差,能以腕力做到这一点的人绝不会多。
邵鸣谦放下那具尸体又去查看另外一具尸体,情况几乎一样,依然是一剑取心,只是这具尸体的脖子处挨了一刀,是死后被取走了心脏。邵鸣谦放下第二具尸体,又查看第三、第四、第五......具尸体,所有尸体基本一样,这些人一个个或中指而亡,或中刀剑而死,或被活生生剜去心脏而死,无一人例外,几十具尸体所有人的心脏均被剜走。在仓库昏暗的灯光之中邵鸣谦的脸色已越来越难看,梁榭几可感觉到师兄的手在抖,师兄的心在滴血,邵鸣谦虽是背对着他,他亦十分清楚的感觉到师兄身上的一股怒气,一股从未有之极力控制压抑的怒气。
“走吧!”过了许久,邵鸣谦站起身来说到,他只说了两个字,然而这两个字似乎是用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这两个字后他的气息一下子萎靡了许多,身子也似乎一下子佝偻了许多。吹灭了蜡烛,两人从仓库中退了出来,此时的天色已然大黑,两人的功力俱佳,只要有一点光亮当运功之下不敢说视夜晚如白昼也差不多少。
“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丹禾府’?”站在院子当中,邵鸣谦似乎突然失忆了一般呆立不动,梁榭不由得问了一句。
邵鸣谦摇了摇头道:“不,‘百瑞城’的捕头杨庚有些本事,出事后他第一个进来的,定然能看出一些端倪只是不敢说破,据说他与雷大人是亲戚,自雷大人上任以来他便一直住在衙门后院,找起来倒也方便,等稍晚一些咱们去拜访拜访他。”
“嗯,那现在呢?”
“吃饱饭,喝足水,然后等。”邵鸣谦道。
‘百瑞城’几乎已没了酒楼客栈,反正开了也没人来,来了也没人给钱,给了钱也会被抢走,干脆,八成以上做买卖的人都走了。两人坐在厅门前的沿台上用自带的水洗了洗手,然后开始吃起了自带的干粮喝起了自带的水,水半足饭半饱之后两人开始打坐运功。
夜,三更。
邵鸣谦和梁榭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分堂朝着衙门而去。
‘百瑞城’是一座‘府城’,城中捕快不少,据说半年前新上任知府雷大人是个不错的官,当此天下大灾朝廷发不出俸禄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前来上任,虽不敢说清如水明如镜却也是有胆量有担当的读书人,在当今这种情况下已算极为难能,比之朝中那些借机捞银子的家伙好多了。
只是此人人品不错却无大才,皆且朝廷发不了银子给衙门,衙门发不起捕快的饷银,在此天下灾祸频发之际盗抢成风,捕快自保尚嫌不足更无力拿贼,百姓之穷已到了家徒四壁,四壁破败,破败不堪的地步,想诈银子那是万无可能,于是堂堂府城捕快也只剩下三五个能勉强度日,这三五个捕快之中就有老捕头杨庚。
‘扬刀盟’在‘百瑞城’的这处分堂和衙门只隔着一条街,只不过一个南城一个在北城,距离可也不近,邵鸣谦来‘百瑞城’不止一次,对于道路颇为熟悉,找个衙门自是不在话下,当下和梁榭两人展开轻功疾驰而去,沿路之上,躺在街边,墙角,店铺内外,门前后巷的流民数不胜数,两人无暇理会只朝着衙门的方向疾走顷刻之间便在五六里之外。
再走百十来步拐过街口衙门在望,深夜之中,早该熄灯瞎火的衙门此时正灯火通明里边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运功细听,但听得里边吆五喝六一阵喝酒划拳的声音宛若市井酒肆一般,这一惊非同小可,衙门就是再不像话也不敢在大堂如此放肆,这里边定然出了乱子。两人快走几步,再往衙门门口看,只见门口那两只石狮子已然倒地,其中一只竟被崩去了半边脑袋。
衙门的大门打开着,门口有四个戎装汉子正依靠在门框边上打着瞌睡,他们在明邵梁二人在暗,不刻意观察之下却也未能发现二人。
邵鸣谦向梁榭使了个眼色,梁榭会意点了点头,两人不再说话,绕到衙门侧墙,翻身跃上房顶,揭开瓦片一看。
衙门大堂里乱糟糟一团,匾额被踩断扔在了地下,背墙也被毁去了大半,知府大人的桌案也被拿到了大堂中央,一群二三十人正围在几张拼凑的桌子上喝酒划拳,有几个人喝的东倒西歪已经不省人事,大堂的西北角捆着四五个男子,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虽已被绑仍然坐的端正,一个满面风霜头发有些花白的中老年汉子,有两个低着头,身上破旧的衣衫几乎被血染了个透,看样子是难以活命了,还有一个倒在地下,一动不动已然死透。
被绑着的几个人中,邵鸣谦认得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汉子,那人正是老捕快杨庚,说起来他的年岁也不算太大,大约五十来岁,可他头发花白,面容苍老却似有七十岁一般,此刻被捆了似乎也受了伤,看起来更是憔悴许多。
“喂,我说姓雷的,酒是老子自己派人打的,肉是老子自己动手弄的,你这破衙门里就没点儿存货?”喝酒的那群人中有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晃了晃见底的酒坛,意犹未尽的问道。
被绑着的那名三十来岁的汉子冷笑道:“五个人一条狗,衙门里就这么几个公人,狗你们已经吃了,要是还嫌不够你看我能值得几斤?”原来这汉子就是雷大人。
领头的那个汉子笑道:“用狗当差,真有你的。”
雷大人道:“看家护院,示警报危你有那个能耐么?舍命护主,不畏刀枪,你有那个胆量么?关键狗好养活,一盆稀糠,两泡屎尿就是一顿,你行么?连你都算是人本官用狗当差给朝廷节省开支怎么不行?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你们这样的也配......”
‘啪!’,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领头那汉子拍案而起,指着雷大人怒骂道:“姓雷的,你食古不化,朝廷是什么样的朝廷,你还抱着那套忠君爱国的狗屁不觉得可笑么?”
雷大人半点未被吓到,反而笑着道:“忠君爱国,天下官员若都要懂得忠君爱国若是左总兵不收你们的贿赂,若是鲁将军没有养敌自肥,去年‘唐州’一战你们这群人早已死绝,哪轮得到你们今日伤我百姓,坏我社稷?”
那领头之人道:“历朝历代哪个不是造反立国?你不懂得顺应大势,活该有今日。”
雷大人哈哈大笑道:“死则死耳!本官的后人自会以本官为豪,今日尔等在城里焚烧酒楼,抢掠百姓,奸杀十五名幼女,屠杀老弱的事迹,纵然你称王为帝不知你死以后你的后人敢不敢认你为祖?”
那领头之人道:“自古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我若为王,百年之后历史只会记载义军击破助纣为虐的衙门,推翻腐朽无能的朝廷,又有谁会记得这些小事?”
雷大人纵声狂笑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道:“王?胜利者?凭你也算胜利者,也想称王?那你将你们‘顺义侯’放在何处?将你们‘鹿王’放在何处?将天下第一反王的杨谊由又放在何处?”
那汉子自知失言,挥手将酒坛子向雷大人丢了过去,怒骂道:“姓雷的,别以为老子不敢对你动手,人肉而已,又不是没吃过,逼急了老子照样煮了你。”
雷大人不闪不避,被酒坛正中头部,顿时鲜血长流,头顶,额角的血流在他的脸上,在他疯狂的笑容中显得更是诡异莫测,雷大人也不去蹭掉头上的鲜血,咧开嘴阴测测的笑道:“无妨,能在临死前给自己报个仇,本官死也值了。”
那汉子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雷大人冲他一笑,转而向其他喝酒的二三十人大声道:“各位,这位将军说他当了王之后要将所有干过的坏事全都抹去,这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至于如何抹去,是杀人灭口还是别的办法各位自己去想,哦,顺便提醒一下,如果他造反背叛了你们‘顺义侯’和‘鹿王’,‘鹿王’追究起来你们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
雷大人这句话说得极狠,那汉子听他说了句‘没什么意思’刚要等候下文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待到发现雷大人的话可能对自己不利时,雷大人话已说出一半他若打断就更显得心虚,一时犹豫之下雷大人又加重了下挑拨。到了此刻那领头的汉子再也不敢让说下去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照着雷大人的嘴巴便是一掌,杨庚急忙一跃,用肩头狠狠撞了雷大人一下,这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正抽在杨庚的脸上。
雷大人被撞的一歪,七晕八素中犹不忘向领头那汉子调侃道:“将军,你猜你这番话这番举动你的手下会不会去告密,如果告了密你猜‘顺义侯’和‘鹿王’会不会对你下手,若是下手你猜他们会在何时,会在什么情况下对你下手?”
雷大人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将话说完,那领头的汉子已摆脱了杨庚的纠缠,正要一掌打下去,听到雷大人的话惊的魂不附体,一只手掌举在半空竟然抖的落不下去。雷大人的这番话分明把他往背叛‘鹿王’的路上逼,更把他的手下往背叛他的路上逼,这些话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事任谁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鹿王’和‘顺义侯’暂时不会对他下手,待到天下大定或者他犯什么错的时候难保不会灭了他,他一句无心之言被雷大人利用了,现在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
“我先砍了你!”领头的汉子犹豫片刻终于暴喝一声,转身抄起刀来就要砍落。
突然一片瓦从屋顶飞了下来正好砸在领头汉子的手指上,那汉子痛叫一声长刀撒手,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大堂门口已闪近两人,那二三十名正坐在酒桌边的属下听得有异纷纷取刀却是晚了一步,但听得痛呼声此起彼伏,一个呼吸间二三十人均已倒地不起,院子里的哨兵正自打着瞌睡,忽听得屋里动起了手,不待他们回过神来只见两条黑影背着两人如一股风一般从他们面前刮过,瞬间无影无踪。
“不好了,敌军闯进来了!”人早已不见踪影,那几名哨兵才扯嗓子喊了起来,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