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蝗灾如约而至,规模已不若前,百姓竟群起而欢呼,捕蝗而食。
六月底,‘神赎教’教众已达三十万,不知其如何养活了这么多人,有识之士明察暗访,均有去误会。
七月初,运河断流,漕运不通,运输成本大涨,皆且流寇四起,陆路南行,朝廷最为富足的‘古梦州’无法将粮米运往北方,北方米价暴涨,已达到二十四两银子一石,皇帝集群臣募款,终得三万余两,难解危殆于万一。
七月初,‘天雄国’复袭‘北川’,下三城,‘北川’军兵将士皆被困,朝廷增援五万大军,派姜远瓴手下名将冯炜丁率领。
七月中,鱼塘水深不能载舟,‘扬刀盟’众人携水桶打水储藏,而后赤足捞鱼而食,最可惜的是那个截流的鱼塘,当中的鱼虽然最少,但有相当一部分是天然繁殖长成的‘金鲈’,名贵异常,往日里那是美食中的极品,奈何此刻鱼塘的水都没了再名贵的鱼也只好打捞起来吃掉了,当此蝗虫树皮都不管饱的日子里,这种鱼也就无人问津了。
七月十八,鱼塘唯余淤泥,十九,淤泥干,地裂如龟背。
七月二十五,‘扬刀盟’所属水井尽数干枯,自七月下旬至九月,‘扬刀盟’总舵的人一直以鱼塘的鱼为食,以鱼塘的水为饮。
鱼打捞回去没有足够的水和吃食每天里死去的甚多,吃不完的坏掉了的众人剜去坏掉的部分依然在吃,水在缸中放置多天早已变味众人也不得不饮,鱼不能吃尚可以吃飞蝗,水放坏了却是没有办法,帮里体弱的有不少病倒,更有三人得疟疾而死,对于‘扬刀盟’的郎中来说,疟疾并不至死,但一边喝着脏水一边吃药终究也于事无补。
自春尾至九月,‘扬刀盟’中的人只要有空就在不停的挖井,小半年过去了也不知挖了多少口井,没口井也不知挖了多深,结果不是挖不出水来就是挖出水来没多久又干掉了。七月底,梁榭别了鱼塘正式参与挖井,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任何一口井挖出过水来,当此时节梁榭也有些绝望。
整座‘秋池山’绵延两千多里,除却‘秋池’之外不知何处有水。‘秋池’,‘秋池山’上最大,最出名的天然湖,原本草美鱼肥,其中的‘金鲈’更是其中独产,名菜‘秋水点金鲈’当中秋水二字原本就是自‘秋池’得来,怎奈此湖水清灵足,最适‘财神’疗伤,几次疗伤之后其中‘金鲈’死去不少,邵鸣谦于是打捞了许多鱼投到鱼塘中去,此间专供‘财神’疗伤,最终‘财神’死去,‘秋池’也成了一片死湖,不但整个湖中不再有生物,连周边都不长草木。
那原本沁人心脾,甘甜爽口的湖水也变得寒气大盛,纵使盛夏时分,喝上一口也能使人生一场大病,身子弱的更有因此死去的,湖水刚化冻那年,十二名书生来此游历,捧饮湖水,十二人不足半个时辰内皆已血液凝结而死,后续几年中寒气虽化去不少,然而喝了湖水的人还是轻则大病重则丧命,喝一次尚且九死一生,长久饮用那是铁死无生的了。喝了脏水或许会生病,喝了‘秋池’的水则可能会要命,两相比较之下‘秋池’里的水自然是不敢动的了。
九月十八,梁榭再次来到‘秋池’,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秋池’已然结冰,原本一眼望不到头的水面只余可怜巴巴不足五分之一的一小块,或许是‘秋池’水寒,每年上冻的更早,所以没有干涸,也或许是‘秋池’实在够大,够深所以尚未干涸,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如果明年再像今年这样干旱,‘秋池’恐怕也要撑不住了。
梁榭踏足踩在冰面上心头不由得回想起当日凤七刺杀自己的那段往事来,尽管凤七差点要了他的命,但梁榭半点也没有恨她,反而觉得对不住凤七。
“唉!”梁榭无奈的叹了口气,凤七是个好女子,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性子也不拘谨扭捏,只是命运捉弄,一生没过过好日子,最终落了个惨死的下场,其实当此乱世谁不是命运的一条狗?召之即来,呼之即去,不高兴了说不好哪一天就被杀的吃了狗肉,无论摇尾乞怜也好,冲命运狂吠也罢终究难脱那个圈子,就算是堂堂皇帝九五之尊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可惜这里的水喝不成,不然大家就有救了。”梁榭摇了摇头从冰面上退下回到岸边,朝着上方走去,在离‘秋池’上方不远有三间屋子,梁榭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财神’也曾经住过一段时间,原本‘扬刀盟’的人隔段时间便会过来看一看这三间屋子,偶尔修葺修葺,后来灾荒越来越严重这几间没什么用的屋子也便无人理会了,此刻看起来倒也不算破败。
梁榭向上走了一会儿顿住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记得当时凤七刺杀他的时候他和凤七还有柳十一都掉进了冰洞,他们三人或多或少也都喝了些‘秋池’中的水,当时自己也喝了两口水,并没有生病,这‘秋池’的水好像并不似大师兄说的那般厉害,难道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巧合,‘秋池’的水喝了根本就不会死人?还是说那时候‘秋池’的水已然散去了寒气能够喝了?若说是柳十一生病的事,大冬天被冷水一浸生病也十分正常......。
梁榭一边想着一边向屋子里走去,心头忍不住为自己这个猜想高兴了起来,若当真如此,自己可算帮‘扬刀盟’一个大忙了。
梁榭伸手去推其中一间屋子的门,门‘吱呀’一声轻响应手而开,根本没有上锁,梁榭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门是锁了的,就在梁榭心中刚刚升起疑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彻底解开了他的心中谜团——屋中的人,好几个人,其中一人盯着进门的梁榭发出森寒的笑意,那是没有眼珠,没有耳朵,露着白骨的笑意,梁榭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关上了门向后跃了开来。
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顺着门带起的风钻入梁榭鼻中,令梁榭一颗心腾腾直跳,几乎晕倒。
定了定神,梁榭闭住气重新推开屋门,这一回他有了准备不会再被惊到,屋子的地下坐着五个人,准确的说是五具尸体,这五具尸体盘膝在地围坐一圈手指呈掐诀运气状,圈中有一堆灰烬,五人已然腐烂的不成样子,脸部塌陷,身子也扁了下去,地下好大一块被五个死人的尸液浸入,污渍一片。
梁榭看了几眼退了出来重新带上了门,然后推开下一间屋子的门,屋中没有人,只有一只倒在地上的水桶和一个倒扣着的木盆,梁榭见没有什么发现便即关上门,然后打开第三间房屋的门。这间房屋套着厨房,厨房里有一口大水缸,水缸里还有小半缸的水,梁榭瞥了一眼水缸又往灶台的锅里看去,这是一口铁锅,铁锅里锈迹斑斑,锅边有一堆或绿或黄的渣屑粘在上面,虽已没有半点形状梁榭还是看出了端倪。
这令人作呕的渣屑正是蝗虫的颜色,他太熟悉太熟悉这些东西了,看锅里锈迹的圈痕和粘的黄黄绿绿的东西只一眼他便能推算出这口锅里原本有水,水里泡着一些蝗虫,或许是为了浸死了洗净了吃,或许是为了煮熟了吃,总之是为了吃,结果五人死了,这一锅蝗虫也没人理会,于是泡发了起来,然后锅里的水干了就粘在了锅边上。
一想到这些梁榭不禁又是一阵恶心,恶心之余又疑惑了起来,这五个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而死?答案并不难猜,这五人可能是结伴找水找吃的的人,看到此处有房有水于是住了下来,然而没想到还是死了,死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五个人都死了,而且临死前正在掐诀运气还烤着火,这就很诡异了,要知道,就在前半个月,天气可还是比较暖和的,根本用不到火,联想到之前死去的那些人,饮了‘秋池’的水血液凝固而死的传闻便又不证而实了。
“还是不对。”梁榭不禁又是疑惑,同样是喝了水,为什么自己却没事,就算自己喝水喝的少,又有‘天根诀’护体并无大碍,那凤七呢,柳十一呢?他刚否定了自己的看法又忽然想起那天自己的肚子似乎也疼了半天,而且柳十一好歹也是练武之人,感风寒居然那么严重似乎也说不过去,至于凤七她后来惨死,也不知有没有生病,那么‘秋池’的水果然还是不能喝,至少绝对不能喝太多,更不能常年喝。
这是一个让他极其沮丧的发现,天已入冻,井里再挖不出水来过段时间越发挖不动了,而且存下的水省之又省也已快要用完,再过段时间索性没水可以喝,众人难不成都要渴死?
再次走到水(冰)边,踏足冰面之上,梁榭决定试一试,他先是在冰面上凿开一个洞,里边清波荡漾,似有甘甜之感传来,这般清冽的水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了。
梁榭俯下身子捧起一捧,刺骨的寒意顺着指节似乎要钻入身体之中,梁榭两口将手捧中的水喝完,入口甘甜,果然好水,他连捧三次全都饮尽却不敢再喝,这几年他天天勤练‘天根诀’,自功力恢复之后更是感觉内功与日俱增,他虽不知现在自己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但比起当初落水之时定能强上许多,当初喝两口只让他肚子微痛半天,这次喝了七八口应当还在控制范围内。
清水入腹梁榭除了感觉到一阵清爽之外并无异样,他知道以自己的身子健壮程度还远不到发作的时候,于是他坐在岸边等了许久,果然,肚子渐渐有了些疼痛,不过也仅仅只是疼痛,全然没有多少影响,他犹豫片刻,凿开的冰面又结了一层薄冰。
他再度砸开以手捧水又喝了七八口,只一会儿的功夫,肚子便开始咕噜咕噜乱响,腹中一阵阵的绞痛,连带着头也有些发疼,梁榭没有刻意运功驱散强自忍受着,因大多数人并无他的身子强悍更无他此刻的内力,所以若以内力驱寒对别人来说这方法毫无意义,而且长期喝下去还是不行,于是梁榭一咬牙纵身跃入冰窟又一口气喝了二十几口这才爬了上来。
在放弃内功抵挡的情况下这一回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寒彻骨髓,水中除了冰寒之外似乎还有一层寒意穿经透脉在体内乱钻,这是从里往外的冰冷,顷刻间,梁榭眉发凝霜,脑子似乎也一下子木了,手足竟有些不听使唤,‘天根诀’内力立刻护体,梁榭强迫内功停下,那股子寒意阵阵肆虐,梁榭硬扛着,直到日近黄昏那种感觉才渐渐减轻,又过了一会儿手足也渐渐恢复了些,梁榭这才喘了一口粗气。
他模仿上次柳十一在水中的状态而行,这一次他没有用内力刻意抵抗仅仅凭借强健的身子便能安然度过,虽有半天的痛楚却比柳十一那次的大病轻了太多太多,看来似乎‘秋池’里的水没有几年前那般霸道了,这让他本已失望的心情再度点燃了一丝希望,想到这儿他赶忙去屋子里拿了两只木桶,清洗之后打了两桶水拎回了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