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城,罗掌柜马不停蹄赶回‘六龙帮’总舵,一进总舵,遥望见‘龙神’负手远眺独立寒风下,破天荒的没有喝茶,韩护卫则是在十余步外矗立,罗掌柜紧走几步,到了‘龙神’近前,‘龙神’见罗掌柜走来,笑道:“天气寒冷,回屋说。”
说罢转身回屋。罗掌柜曾见过‘龙神’和欧阳中露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在外闲聊半个时辰,对他们来说今天这点寒冷算不了什么,他知道‘龙神’是在迁就他功底差受不了冻,心中感激当即跟着回屋,韩护卫也跟着回屋。
‘龙神’不紧不慢的热水,安坐,沏茶,半点没有着急的样子,时间不大,水热茶香,热气腾腾的给自己和罗掌柜一人倒了一杯。
罗掌柜不怎么爱喝茶,再好的茶叶在他嘴里也只当做白开水一般解渴用,他是个忙人,也没那个功夫悠闲的泡壶茶品尝,即便闲下来,他也不会自己烧水泡茶,比起泡茶的浪费时间他更喜欢蒙着头,拉着窗帘,一个人在黑屋里狠狠睡上一觉,然后醒来继续干活.....,喝酒,喝茶,泡澡,女乐,琴棋书画等等,都不过是他和人打交道顺带而为之,他都不怎么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正因为这一点,墨幽帆特别看重他,发掘了他,并推荐他成为了掌管‘六龙帮’上下金钱的重要人物,权力尚在自己之上。
‘龙神’近几年爱好颇多,水平虽然......,但总归是种生活,看到这罗掌柜和墨幽帆天天一本正经的样子‘龙神’常常调侃二人,二人越是着急他越是慢条斯理,尤其当二人同在的时候‘龙神’更是调侃二人生活无趣,而这二人则认为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龙神’自家知自己的毛病,以前他整天练武,挑战,决斗,天天争斗,压力之大非一般人可想,于是养成了乱花钱,狂花钱的习惯,不管什么东西看到顺眼就买,他花了钱有种特别畅快的感觉,心头的重担也就轻了,久而久之养成了许多爱好和习惯。这几年闲了下来,‘六龙帮’发展壮大,他却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没什么可买的东西,关键是这习惯太可怕了,‘六龙帮’再大也经不住他折腾,于是被墨幽帆联合老头子限制,后来又多了个罗掌柜,每到‘龙神’恶习重犯的时候,墨幽帆就把老头子叫来一顿数落,‘龙神’一个头两个大。
直至今日,‘龙神’每次见老头子总有些快溜的想法,老头子见他摆弄茶道,古董,字画这些玩意也反感异常,老头子也喝茶,多数的时候他喝的是粗茶,吃的是粗饭,就算偶尔喝好茶也是一抓一大把丢到烧的黑漆漆,满是油腻的壶里一煮拉倒,压根对茶器和水乃至茶叶没有讲究,在‘龙神’看来这简直是浪费好东西,这样的茶不如不喝,然而老头子年纪大,本事高,脾气古怪,在别人来说这样的人定是没见过世面的穷苦老头,不懂得生活不说,还不懂得和人打交道,放在老爷子身上这样的说法却又有谁愿意相信呢。
关键是,老头子是‘龙神’的师父,‘龙神’敢和皇帝叫板,敢给武经国施压,敢和‘雷神’争斗,却只能听老头子数落,没法还嘴。尤其是老爷子喜欢酆无常那个神经病,数落他的时候没少用那个神经病的歪理,这让他倍感头疼。
罗掌柜一口饮尽杯中茶,‘龙神’慢悠悠的再为其添上,这才问道:“见过皇帝了?”
“嗯。”罗掌柜知道‘龙神’还有下文,于是只回了一个字,没有抢着说话。
果然,‘龙神’端起茶杯饮尽杯中茶,再度添上,这才又道:“皇帝让你带给我的东西拿出来吧。”
罗掌柜一愕,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那副画,‘龙神’接过一边打开画轴一边笑着道:“皇帝心中早有打算,如果愿意明说三天前就已经说了,拖延三日原本就是给彼此找个台阶下,既然如此更不可能明说,打个暗号既能试探我们的想法,情况不利于他时又可以随时改变主意,一举两得,毕竟暗号终归是暗号当不得圣旨,起不了冲突,若以赠送的名义给你,那就更是模棱两可,固然可以当作暗示当作纯粹赠送又何尝不可呢?”
罗掌柜道:“事情正如帮主所料。”
画作打开,巨浪冲击感扑面而来,‘龙神’目光在画上扫了一遍,最后又停留在右下角的两阙词上,递给身侧正自好奇的韩护卫,微微一笑问道:“女人心细,看一看这两阙词的意思。”
韩护卫接过念了一遍道:“什么嘛,前言不搭后语的,还不押韵。”
‘龙神’笑道:“词能答意就好,又不是考状元。虽不押韵,倒也上口,将就着看吧。”
韩护卫道:“什么倒也上口,那是你官话说的不好。”
‘龙神’道:“好,你普通话说得好。”
“本来么。”
罗掌柜道:“我去的时候第二阙词墨迹未干,第一阙词和画作早已干透,应该不是同时所作,估计皇帝没时间作画,拿了以前的画作借机用一用,所以这第一阙词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看第二阙就好。”
韩护卫知道罗掌柜做事一本正经很少跟人开玩笑,当即点了点头,再将画作之上的第二阙词看了两遍,放下画道:“这也好懂,初禅就是佛家‘四禅八定’的最初禅定境界还有就是初禅天,初禅天是......”
“好了好了,越扯越远,皇帝又不是佛教徒,我也不是和尚,打个哑谜弄出‘四禅八定’来,是想让我看懂还是怕我看懂?”‘龙神’见韩护卫一本正经解释,忙打断道。说罢,‘龙神’的目光看向罗掌柜道:“本初,你怎么看?”
罗掌柜道:“词不入韵,画不遵法,皇帝可能有破而后立大干一场的想法,所以初禅的意思应当指禅宗初祖达摩,前半句说达摩传道至今已有千年之久,然而世上伪僧众多,修行者却少,大多数还是假借禅名谋取功名利禄。后半句说的却是三藏西行历时十余载取得真经的事。皇帝这是将帮主比作达摩,将自己比作三藏了,面子上称帮主为前辈,实则却还是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这一个独字可见其意。”
‘龙神’点了点头道:“说法很客气,意思却与道不同不相为谋无异,终归还是拒绝了我们的相助。”
罗掌柜道:“这一切不是早已在帮主意料之中了么?”
‘龙神’又点了点头道:“是啊,若有心求助,必会礼贤下士,唯恐天下不知,打了哑谜本身就已经拒绝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六龙帮’的力量一旦入朝不是当今朝廷能控制的。”
罗掌柜道:“当今边患严重,灾荒四起,流民遍地,朝廷年年入不敷出,算一算朝廷先前储备的粮食在这两年当中也该吃完了,‘天芒朝’可谓千疮百孔没有我们的相助他能力挽狂澜么?”
‘龙神’道:“三分在己,三分在天,另外四分就看朝中大臣应不应手了,至于结果如何本初你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罗掌柜沉吟片刻道:“近些年党争之烈空前激烈,朝中大臣被‘古榆党’废过了一批,两年前‘古榆党’又被武经国血洗了一回,现在武经国倒台其势力难免会再遭血洗,接下来的问题将会是朝廷官位再度出现大批空缺,对于新上任的大臣来说如今局势纷繁未必能有良策,而且虽同是‘古榆党’中人,如今再难找出林澜,陈北辰这等良臣,若是新任的大人们都学习高括之流只管自贵不顾社稷则天下危殆,何况就算朝中不缺忠臣,能臣却是有限。至于皇帝.....”说到皇帝罗掌柜突然顿了顿,过了片刻这才接着道:“心机手段倒是够了,也足够勤劳,就是不知治国韬略如何,用人之道如何。”
‘龙神’道:“他之所以宁愿冒险也要邀我入朝便是担忧皇帝眼光不准拿捏不好用人的分寸,经此次皇帝宴请‘扬刀盟’这些功臣的事来说,这个担忧的确是有必要的。看得出皇帝很真诚,很感激,邵盟主也值得皇帝如此礼遇如此抬举,以邵盟主低调沉稳的个性也绝不会恃宠而骄干出太过出格的事来,但若对象不是邵盟主而换做是别人,则皇帝此举火候的掌握却是太过了些,这很危险。”
罗掌柜点头认可,不由得又问道:“那帮主最终的决定是?”
‘龙神’道:“皇帝防备着我们,我们也没必要招惹嫌疑,朝廷的事让他们操心去吧。”
罗掌柜问道:“那人的托付帮主就不管了么?”
‘龙神’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本来也没有答应了他。”‘龙神’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栖凤楼’一行之后,我很庆幸没有答应他。”‘龙神’说罢,竟然离坐而去,罗掌柜愕然之余,目光投向韩护卫,韩护卫将那日在‘栖凤楼’中的所见告诉了罗掌柜,也随着‘龙神’去了。
罗掌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却是无可奈何,他知道‘龙神’有些心寒。
人,能够吃一口安稳太平的饱饭有多么难,穷苦人本该互相扶持才能过得更好,可为什么在有人帮助的情况下还要那般作为?偏偏穷苦人之间还要互相践踏争那蝇头小利?
这些事他能理解,却仍然想不通。他,罗本初,本是个穷苦人,最初只是想吃一口饱饭,得到墨幽帆的赏识,得到‘龙神’的重用,他不但吃饱了饭,更得到了莫大的权利,能帮助别人的时候他也曾尽力帮忙,各种冲突也都尽力斡旋,不管别人是否领情,不管别人是否认可他都那么做了,他只记得一点,绝不出卖帮助过自己的人,所以他和手下数十人,虽然掌管着‘六龙帮’的钱财,他却始终没有贪过一文,他要对得起墨幽帆,也要对得起‘龙神’,可惜的是他的手下却做不到这一点,他曾经不理解‘大隅天城’以前对天君、长老会和八宗宗主的彼此限制,不理解朝廷‘金衣卫’和‘内督府’的作用,现在却理解了。
罗掌柜叹了口气,人,有时候或许真的不识好歹,以前有家酒楼,物美价廉,达官贵人不怎么愿意去,整天忙里忙外不赚钱却天天有闹事的讹诈的,后来酒楼主人重新盖楼,画几幅画,弄几个雅阁,装修的辉煌一些,菜品价格翻了十倍有余,搞一些噱头,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以在此吃饭为荣,菜品之好人人夸赞,可厨子还是以前的厨子。
罗掌柜不明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饭菜可曾有半文钱关系?但他知道,人们吃这一套。曾经的‘千秀阁’,裁缝的手艺一样很好,绣工也很好,用料一样很好,就是没人说好,到处挑毛病,等到搬了个大点的地方,换个招牌,给每一件衣服,每一件绣作取个好听的名字,再雇一些外邦人士趋之若鹜的来购买,并夸赞绣娘的手艺是某某大师的神秘传承,在外邦千金难求,之后却完全不再一样,价格翻百倍,客人们即便怀疑某件衣服做的不好也都不敢说话,反而自以为自己的眼
光差,绣娘裁缝别有深意,可裁缝,绣娘还是那些人,而那个所谓的大师根本就不存在。
他是个搞商业的,却为此而悲哀,他曾亲眼见到一个番邦骗子拿着中原的东西,打上不知名的烙印后宣称这是某某神秘国度皇族用的圣物,可以滋阴补肾,延年益寿,然后一件极为普通的食物便按着太上老君金丹的价格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