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九源铁匠铺’灯火通明,一名独臂老者站在门口呆望着天空任由夜晚的寒风吹拂一动不动。
街道上,饭店几乎家家客满,划拳声笑骂声不时从屋里传出,隔壁那家说书摊今日也格外人多,夜虽深天虽冷却仍是有不少客人在喝着茶听着书,说书先生说的正是一段‘王司徒计杀董卓’的书,说书人口中董卓生就一副奸臣相貌,杀人放火,巧取豪夺,卖官鬻爵,贪淫好色无恶不作,王司徒则是大义凛然,胸有成竹的忠臣智者形象,说到吕布与董卓反目,众人皆拍手叫好。这本是《三国演义》中极为精彩的一段书,此时说来倒也应景,众人虽听了不止一次此刻再听却比别日多了一份舒畅,当下忍不住叫起好来,这打赏的钱自也多了一些。
“爹,时候不早了,该打烊了。”一个声音响起,从铁匠铺中走出一个精壮的青年汉子,却是常老九的儿子常学宸。
“嗯。”常老九应了一声却不说话也不动弹。
常学宸正待再说,一瞥之下忽见街道上一条人影冲着铁匠铺走了过来,常学宸一愕没想到这个时辰还有人来,看那样子却又不像要买东西的,他当即上前两步迎住,问道:“客官是要买兵器还是......?”他故意将语气拖长,等待着来人的回答。
来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常学宸开口问道:“你是学宸还是学斌?”
常学宸又是一怔,回道:“我是常学宸,客官您认得我?”
来人没理他,常老九沉声道:“学宸,你先回去。”
“是。”常学宸不敢违拗自行去了。
“你变了,几年没见想不到你会老成这样。”来人待常学宸走后说道。
“你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张狂,那样自信。”常老九道。
“~~哈。”来人自嘲地轻笑一声道:“我无岁自以为了得却想不到被人耍的团团转,你叫我怎么自信得起来?”原来这人正是无岁。
常老九道:“你也猜到了?”
无岁道:“我宁愿猜不到。原本我还可以骗自己云麓的死是报仇心切一时冲动,财神的所作所为只是履行诺言,现在却是骗不下去了,真相原来如此令人心寒。”
常老九道:“真正感到心寒的应该是财神才对,我们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无岁沉默,神情却暗淡了下来,常老九见状一惊,试探的问道:“南宫和无壑他们......”
无岁缓缓点了点头道:“死了,当年从天城出来的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常老九呆了一呆接着凄然一笑道:“好,死得好,早就该死。”
无岁丝毫没有介意,跟着大笑了几声,笑声中充满着苍凉。
“来,陪我喝两杯。”听到南宫和无壑死了,常老九竟然兴致大好,转身回屋无岁跟着进屋,常老九穿过铺子来到后院在胡乱摆放的兵器堆中拿出脏兮兮的一个酒壶,又拿出两个满是污渍的杯子,斟满一杯递给无岁,另外斟满一杯拿在自己手中。
“一杯浊酒敬苍天,苍天有眼,佑我天城万万年。”常老九吟了一句,将酒向天泼去,他口中说虽是祈求上天的话但话语中却没有丝毫祈求之意。
“二杯浊酒敬大地,大地有根,助我天城耀紫宸。”无岁跟着吟了一句,将酒泼到地上,他与常老九一样,话语中同样没有一丝丝祈求之意。
常老九给两人又再满上,高举酒杯继续吟道:“三杯浊酒敬武祖,武祖有灵,护我天城永安宁。”吟罢,常老九又将杯中酒泼在地下,接着又是无岁......。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尽往地上泼去,一壶酒泼完,常老九又从一堆兵器堆中拿出一个酒坛,斟满了酒,无岁一饮而尽,杯酒入喉无岁脸上一阵抽搐。
“怎样?”常老九问道。
无岁狠狠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滴,道:“痛快、过瘾,辛、辣、酸、臭,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酒。”
“既然痛快过瘾那就再来一杯。”常老九极为高兴,又给无岁斟满了酒,两人举杯就唇同时一饮而尽,一抹痛苦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两人脸上,常老九没有征求无岁的意见直接给两人再斟满了酒,自己一饮而尽,无岁也不多话酒到杯干,接着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
两人对坐在地下的两块破砖上毫不停留的喝着,这一喝只喝得杯壶(不好意思,没盘子)狼藉,涕泪横流,没过多长时间五六坛酒喝了个干净,两人醉的不省人事倒头杵在满是泥水和冰碴的地下。
对面的屋顶上,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的犹如枯树皮一般瘦的犹如骷髅一般的老人静静的望着这一切,直到两人彻底醉倒,这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是天城辜负了你们,这个锅就让我和‘雷神’来背吧,但愿今后天城带给每一个人的只要荣誉和快乐,而不是屈辱和痛苦。”老人说罢转身离去。
‘十里街’百步之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朴实而结实,特制的车轮给人一种流畅至极的感觉,仿佛只要轻轻推上一把这硕大的马车就能够跑出好几里一般,拉车的马更是生就一副异象,梭子形状的脑袋,皮毛光滑如丝,身上每一寸肌肉都似乎蕴含着神秘的力量。马儿的屁股上有一道雷纹,雷纹有巴掌大小,在这暗夜中忽明忽暗地闪着,每一次变亮的时候都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响。马非凡马,赶车的人却也不是一般的车把式,而是一个中年的书生,书生怀里抱着一杆毛笔,眼中闪烁着精光在暗夜中静静地看着前方。此时前方正走来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老人行到马车近处停下了脚步。
“见.......到了?”马车内,一个声音传出,声音的主人似乎承受着凌迟酷刑,这三个字竟是要折腰说出口的。
老人皱了皱眉,如枯树皮一般的脸更加难看了一些,却是没有回话,书生低声道:“您去鲁老先生那儿的时候就已经发作了,怕少爷看出来一直硬撑到现在,大概是这几日耗费了一些心神,这次发作起来格外厉害。”
辛苦你了。”老人轻叹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袋递给书生说道,书生接过听着袋子里有东西‘吱吱’乱叫知道是十二只刚出窝的小老鼠,面色大喜转手递进车厢,车厢内探出一只颤抖的手忙急忙接过,那手只伸出一半只见手指寸寸剥离脱落化作粉尘落到地下,眨眼之间三节手指已尘化了两节,那粉尘落在车厢内的地下犹嫌不足,竟再度分解,尽化为无,书生大骇,急忙撩起车帘就要钻进去,车帘刚一撩起书生只瞧见车厢内那人的脸,身已不成形状,纷纷化为粉尘剥落。
“别进来!”车厢内的人以全身力气厉喝一声,用断手将老鼠一把夺过,十二只老鼠的身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似的飞速
扁了下去,皮毛也瞬间变得黯淡无光,随着老鼠身子的扁去,车厢内的人手指渐渐止住剥落之势,待他脸上皮肉的剥落也渐渐停止时,十二只新生的小老鼠已经化作了粉尘,继而化为乌有。
‘呼!’车厢内的人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连新生老鼠的生机也不够了么?我再去找找。”老人道。
“算了,别找了,北方的冬天生机本来就少,我在这里活不过半个月,还是回去再说吧。”车厢内的人说道,这一回他的话语中已听不出痛苦,说话也流畅了许多。
老人略一犹豫,点了点头,跨上了马车。
老人上车,那马儿极通人性足下一动,屁股上雷纹一闪,马车如一道虚影使出,老人自始至终没有回答车厢内那人的问话,在他看来这件事并不用着急回答,现在讨论只会耗损车厢内那位的精神。
坐在飞驰的马车上,书生忍不住向老人低声问道:“病老,昨天不是已经汲取了一整个林子树木的生机了么,怎么这么快便发作了?”那老人正是病老,车厢内的人自然便是‘雷神’了,赶车的也是大名鼎鼎的魏先生。
病老尚未说话,‘雷神’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道:“这伤很是棘手,无论我汲取多少生机下次发作时都会被剥夺干净,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甚,正是昨天汲取了太多,这次发作才会如此厉害,从这一次开始,今后每次需要汲取的生机都不能低于这片林子的量了,‘大造化神通’若还是不能大成,终极也不过是拖日子而已。”
病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天城自上任天君始练过‘大造化神通’的不下千位,入了门的只有四位,‘雷神’,‘战神’,他,‘财神’,四人当中‘财神’最差,但配合水宗疗伤的‘水解’和‘散财’两大法门和‘大随宗’的千般手段,保命可谓天下一绝,只要不是他在施展‘嫁裳(伤)’时被人趁虚而入,再重的伤也能恢复,以‘财神’保命手段之多,之奇,就算是克制水宗的阴寒类功夫也不见得能克制得了‘财神’。
‘财神’之上是‘战神’,这门神功比‘战神’练的更好的就只有他和‘雷神’了,他于这门功夫的造诣之高则不在‘雷神’之下,他自然知道这功夫的特性,也知道‘雷神’伤势的可怕程度,从一开始‘雷神’的伤两个月发作一次到后来的一个月发作一次,再到半个月发作一次,再到十天、九天、八天、七天......一直到出发前的三天发作一次,而现在却已是每天发作。
而且这伤势对生机的索取就如吸食阿芙蓉一般,一开始每次发作只需要一棵树的生机就已足够弥补,第二次则用了两棵树,后来则是一亩两亩地的草木,再后来几十亩几百亩地的草木才勉强可以弥补,再后来‘常青林’就这样没了,这一次汲取的生机虽比不上‘常青林’之多,然而方圆几十里所有草木的生机一次性就被全部汲取一空这分量还是要超过平时所需一倍有余的。
“唉!‘大造化神通’不能够大成终究是止不住生机的流逝,汲取再多也只是饮海水止渴越饮越渴罢了。”病老心中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