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饶是剑尊危楼,眼中也难掩欣赏之色。
顺心随意。
这四个字,是修心。
三千大道不分高低上下高低贵贱,但顺心随意,从来都是最难。
“世间多不平,你要如何顺心随意。”卫宵墨的剑尖点在沈西棠的剑身。
沈西棠沉吟片刻,抽剑,再以雁回一式应之:“遇见不平,自一剑斩之。若不能斩之,就回山再练……一百年。”
她说完又笑:“便如危楼剑尊说,想要入危楼峰,便在幽山剑冢吹一百年剑罡一般。一百年,总能吹出能斩不平的剑。”
“一剑不行,就出两剑。”沈西棠周身灵气随着她的话语沸腾,再自指尖掌心传入她的手中剑:“总有一日,能斩不平。”
“世间也多魍魉,多愚昧。你费心良苦,只为斩心中不平,然落于他人眼中,却只觉得你多此一举,毫无感恩之心,甚至谩骂诘问。”卫宵墨又问:“你当何如。”
“我的剑,我自问心无愧。”沈西棠应道:“我行好事,不问前程。”
说这话时,她眼眸灿若星辰,似有剑意剑气天然流转,剑随心意,心意通透,剑意自然通透。
所以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剑势已经饱满。
卫宵墨注视她良久,才颔首,不说对错,只说:“好。记住你今日的话,这便是你的剑之本心。”
他旋身,青衣在夜风里划过一个清浅却凌厉的弧度,再起手时,依然是雁回一式,沈西棠却足以看出,这一剑,已经与此前有所不同。
是剑意与剑气的变化。
“你剑心如此,那我便教你这样的剑。”
他立于她身侧,挽剑再出。
剑风里,是宁静悠远的松木香气。
极淡,是自他衣袂翻飞时带出的一缕,却因为他站立的距离与沈西棠极近,才被她察觉。
是他身上的气息。
方才坐在他身侧的时候,她也曾嗅得这样的木质香味。
但此刻的松木,在那样的宁谧之外,却又如同松针丛生,百草丰茂,剑风烈烈,洪波涌起!
是遗世独立的松,是悲悯天人的松,也是随心所欲肆意张扬的松。
然后,他收剑,再侧头看她,气质清冽如雪,却又如金光照雪,饶是在这样的夜色里,也璀然耀目。
沈西棠怔然看着,倏而问道:“你的剑,也只求顺心随意吗?”
否则怎会看到她的剑,便知她修什么,再挥出如她心境的一剑来教她。
卫宵墨注视她片刻,轻声道:“我不顺心,也不随意。我的剑,是三千大道。”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补充一句:“之前说过,我的剑,还算不错。”
沈西棠似懂非懂。
如果但凡她对于这世间的剑有所了解,便会知道,这世上剑心剑意无数,敢修三千大道的,唯有剑尊一人。
大道唯一,通往大道的方法,却有三千。
而卫宵墨,三千都修。
三千条路,三千种剑,三千道意,都在他掌心的一剑之间。
这一剑,沈西棠练了很长时间,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夜色已是一片浓稠,卫宵墨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只是片云卷上多了条留言信息。
【入定不易,我便不打扰了。还有其他要事,先行一步,抱歉。】
之后还有一条。
【海棠树下的石桌上有柄剑,你且看看顺不顺手。】
沈西棠愣了一会。
她的小庭院一片光秃,请问哪来的海棠树?
少女一手拎着木剑,一手拿着片云卷,有些茫然地站在归山居中,再在灵石灯下回首。
海棠盛放如梦。
风吹拂花叶,清香遍布,此前的松木香气还在鼻端,此刻又被海棠漫卷。
这本不是海棠花开的季节。
雁回峰没有四季阵,顺应天意,此刻还是料峭早春,此刻站在这里,肌肤还是有凉意的。
但那些花盛放如斯,也好似将要永远停留在盛放的这一刻。
沈西棠能看到萦绕在一棵海棠周围的符阵,不用看懂也能明白他们的作用。
她失去了所有的动作,这一刻,就只是这样怔然看着。
看卫宵墨以符阵铸之,只为了保一季棠花的那棵海棠树。
*
别鹤山庄。
阿白对着空落落的树坑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你们说,他犯什么病?非要指着你们虎虎兄弟说是猫也就算了,怎么转眼还硬要移走一棵海棠树?”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从一棵小树苗,呵护了足足八年才长大繁茂的海棠树啊!”
“他甚至在上面刻了符阵,让海棠花四季都开!”
“多离谱,多离谱!”
阿白絮絮叨叨,左右踱步,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我当年都抱着他的大腿求他给别鹤山庄来一个符阵了,结果呢?他压根没搭理我。怎么转而愿意在一棵树上费这个功夫?这树有什么特别吗?这树和其他树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虎虎兄弟懒洋洋翻着肚子,并不打算接阿白的话,并且腹诽一句,以阿白这种胖鹅的短腿,站起来能有人家大腿高吗?
许是阿白太聒噪,虎虎兄弟忍了又忍,耳边还萦绕着这鹅大半夜不睡觉还叽叽歪歪的声音。
虎虎兄弟终于忍不住了。
开口打断了阿白反复念叨着的“想不通,我阿白想不通”。
“有什么想不通的。”虎虎兄弟冷声道:“都让漂亮妹妹迷糊得指虎为猫了,区区一棵树算什么。迟早这别鹤山庄也得交到她手上,你和我们都要去当她的猫。”
阿白:愣住。
在长久的愣住以后,阿白终于慢慢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这天下竟有如此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