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镜道君的目光淡淡扫过,旋即才重新放在了沈西棠身上。
“贪多是会嚼不烂。”方才那一瞬间的气势仿佛只是幻梦一场,再面对沈西棠的时候,他好似又变成了那个极好说话的和蔼宗主:“但也总要都尝尝,才能知道什么好吃。”
沈西棠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也是。”
然后,她眼睛亮亮地抬起头,清脆道:“我愿入您门下!”
她不是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人。
说完这句话,沈西棠便后退半步,再向着岁镜道君的方向认真拜了下去:“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岁镜道君抬袖。
沈西棠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被扶了起来,就这样在岁镜道君面前站定。
然后,面前白发白须华服广袖的望灵仙宗宗主一指点向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沈西棠的长发与袖袍无风自动,她的体内竟似有灵光透体而出,隐约便要如此平地登风而起,直御九霄!
“既然拜师,总要有点儿见面礼。”岁镜道君笑得慈和:“我烙了一缕神识在你体内。遇险之时,八荒四海,只要你念动,我便来救你。”
沈西棠猛地抬眼。
这承诺太重。
一位大乘期的道君的随时相助,又岂是区区几件灵宝灵器所能相提并论。
却见面前的老人温和地看着她:“世人称我为仙,我却也依然是人。人力终有尽时,力所不能及时,你当知道,我可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所以,沈西棠,接下来,我也会竭尽所能地教你。”
说完这些话,他再一拂袖,沈西棠这才发觉,方才他的那番话与那一点指之前,不知何时,岁镜道君已经在他们二人周遭布下了隔绝一切窥探的结界。
两人的身形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岁镜道君却并没有直接带沈西棠走。
他冲着封光寒和仲阳夏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按照招新大典的流程继续吧,我还有事。”
然后,他的身形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
满场一片静默。
仲阳夏无语看天。
有点儿感慨,这宗主大人到底还记得这边的招新大典还没结束呢,自己的亲传弟子也留着走流程,可谓给足了云帘峰和春晖峰面子。
又心道有了这么一出,这春晖六问,又有多少人还能静下心来回答。
收徒一事被岁镜道君如此强硬地横插一手,也算是告一段落。几位峰主虽然心中尤有些遗憾,却也知道,这确实无疑是最佳的解决方法了。
于是几人也不再多留,只分别给沈西棠留了一句入宗门后见一类的话语,便纷纷离开了。
只有封光寒留了下来。
这位春晖峰峰主平素里确实不靠谱了些,但在关键时候,他从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便见他肃容正冠,看向心思还飘忽在方才那一幕的新弟子们,忽而一笑:“羡慕?”
他相貌俊俏,这样一笑,便如春芽破土,极有亲和力。
当下就有不少人抿着嘴,忍不住点头:“也不是那种想要妨碍她什么的羡慕……就是,要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
“我懂的。”封光寒笑着看着大家:“别看我是春晖峰峰主,但我也是和你们一样,从引气入体到筑基,再一步步修行上来的。我也羡慕过别人,心想那被命运选中的人为何偏偏不是我。”
“但后来,我才明白一个道理。”
“命运选中的人,从来都是我。”封光寒露出了一个傲然又洒脱的微笑:“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是选中我的,独属于我的命运。”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再露出一片恍然。
方才那摇曳动荡的心已经重新静了下来,再看向面前的春晖峰主。
“那么现在,我们开始招新大典第四关,看看你们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他振袖。
身后的仲阳夏肃容,徐徐展开手中竹简。
沈西棠悄然退去一侧,并不觉得等待于此是什么无趣的事情,她神色认真,也很想听一听别人的回答。
便听师徒二人的声音一并响起。
“且听——春晖六问。”
“何为道?何为仙?”
“修者何能?能者何劳?劳者何功?”
“苍生何辜?”
*
雁回峰上,望灵仙宗主殿之后,有一片竹林。
穿过这片竹林,再下行一段,才能看到一小片良田。
良田不大,左右不过二亩。侧有灵溪潺潺流过,看其行迹,明显是被人为硬生生改了道,非要它从这良田一侧路过。
在如此仙谷之中,或者说,在望灵仙宗这等宗门的主峰之上,有良田存在,本就是一件实在突兀又奇怪的事情。
二亩良田前,有两人一站一坐。
坐着的是岁镜道君。
站在他身侧两三步处,脸色并不怎么好的,是危楼剑尊卫楼卫宵墨。
便见岁镜道君挑眉,一脸稀奇:“我为什么要随你的愿?”
卫宵墨:“……”
那你当时还问我干什么?
他没说出口,岁镜道君却明显已经感觉到了他心里的话。
“问问怎么了?还不能问问了?不问多不礼貌啊。”岁镜道君翘着脚,抖着腿,惬意看向他面前的二亩良田,目光柔和慈祥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大胖孙子,嘴里的话却极毒:“更何况,顺手纠正一下自己徒弟的不良取向,不是很正常吗?”
卫宵墨:“……”
怎么就不良取向了!
这个老头子在满嘴胡说些什么东西!
而且问完压根不听,难道就是礼貌了吗!
岁镜道君边说,边俯身从良田边缘拔了一根长得奇形怪状的草,在手里掰了掰,又闻了闻,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名下就只剩下你一个徒弟了,你忘了吗?”
卫宵墨不语。
明面上来说,确实只有他一个了。
怎么说呢,岁镜道君这一生至今八千余岁,总共收过五个徒弟。
前三个的名字说出来,各个都是修仙界响当当的人物,奈何都被困在了渡劫期,再无寸进。
修仙之人寿数漫长,却并非无尽头,大限将至而不破境,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
因而说前三个徒弟是寿终正寝也好,寿数已尽也罢,总之,确实已经不在这人世间。
至于第四个徒弟,也就是卫宵墨的四师兄……
说真的,卫宵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虽说有点猜测,但在证实之前,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岁镜道君嘿嘿一笑:“我当然可以帮你四师兄收一个徒弟,但你说说,我为什么要给他养徒弟?”
这语气,和说那句“我为什么要随你的愿”,简直一模一样。
他这个师父,八千多岁,突出一个任性肆意,喜欢和人对着干。
简称幼稚。
“师尊,你这样是追不到我奶奶的。”卫宵墨沉默许久,倏而开口。
他语气淡淡,内容却可谓杀人诛心。
果然,岁镜道君所有动作一顿,猛地跳了起来:“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说什么?什么追?什么你奶奶?你给我回来,说清楚!怎么就追不到了!”
然而他身后空空,哪里有半点卫宵墨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