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琛紧蹙的眉心就没有舒展过,暴雨落下打散了林中雾气,可视线又再次被雨帘遮挡。
他耳边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呼喊声,好似整个天地都在为之震动。
可眼前的人好似根本杀不完,整个林子里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射出这么多箭矢竟然难以前进一步。
谢子青亦是身处东侧,且不说他所身处的云琅山离倪姷这边有两座山的距离,他瞧见了倪姷的信号,却也不得不遵军令死守云琅山。
在红色信号升起之前,他不能离开。
哪怕万岳有条约在手,却也不得不防万岳背盟败约。
此时南靖东西两侧都在作战,且战况惨烈自是受不得万岳来横插一脚。
他只能看着远处信号早已消散的地方,希望倪姷能撑到西侧带兵回援。
.....
格日乐打了这么多场却从未如今日一般刻意避免往地上看去.....
地上脚踩的,马踏的,都是尸体,层层叠叠的尸体。
她瞧着远处那被次次打断雨帘之处,从未觉得如此难以靠近过,身边将士那剧烈的喘息声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杀了多少人,入目所及好似都在放慢,就连抬手出枪都只剩本能。
一支直直朝着她脖颈射来的利箭在身前十寸之处被蓦然打断,她猛地回神朝远处看去,却只能瞧见远处那抹身穿深色胡服的身影再次闪入敌军人群。
她悠悠吐出一口浊气,压着剧烈的心跳用力甩了甩头,眼底昏沉一扫而空。
“兄弟们!左副都统说了,这将是最后一战!最后一战了!
给老娘拿紧手里的刀枪,活着回去与家人相聚!”
身边传来铿锵有力的应声。
“是!活着回去!”
倪姷远远听到声响,抬眸看去一眼,略略放心了些。
一眼熟的将士喘着气靠近她,瞥了一眼她脚下的尸体又连忙挪开眼,试探着问开口。
“主公,您可要到一旁歇歇?”
这话属实不合时宜,可这是附近兄弟都想说的话......
他们虽然瞧不清主公是如何出手,可主公每一次停下,他们都能瞧见地上又多了一堆尸体。
且招招毙命,根本不拘用何种武器,如此骇人的杀人数目,就算是神仙也是会累的吧。
倪姷笑骂道:“怎的,这么想死?
也不瞧瞧敌军比咱们多了多少人,我不在这撑着,你们还能回去吃烤肉吗?
要想我歇息就少让我救你们几回。”
将士站直了身子,高声道:“是!属下等定然奋勇杀敌,绝不让自己陷入险境。”
倪姷摆摆手转过身,看向浓黑暮沉天际间渐歇的骤雨,雨点淅淅沥沥落下,雨帘不再遮掩。
雨就快停了。
少了声势浩大的疾风骤雨之声,耳里都干净了不少,在零星燃的火把映照之下,整个战场愈发让人毛骨悚然。
倪姷手上双刀一刻也不见停歇,再次飞跃起身时她瞥见了从骊陇城方向急速行来的几个人影。
黑暗中本就难以辨清,她能瞧见人影自然是已然离得不远了。
不过几息时间,倪姷便瞧清了几人的身影。
蒋凡惊和花清越,带着几个属下,皆是一脸肃然。
花清越一靠近就拔剑飞身冲了进来,嘴里骂骂咧咧,“你城里的兵除了你没人调得出来,那嫂.....蓝姐,更是一根筋!
说你要好生护着伤兵,怎么着也不让动,自己个儿又站在城墙之上远远看着这边,脸色白得瞧着都要过去了。”
蒋凡惊拧着眉手里剑锋凌厉得骇人,语调平稳,“阿姩你且抽空歇歇,我们先顶着。”
城里那么些兵来了也抵不了什么事儿,更何况还得防着南靖放人去偷袭,自然不能让他们过来。
倪姷没力气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往他们身后退了退。
虽然几人加起来也抵不上半个她,可怎么说也是不差的。
她的确得缓缓。
内力耗竭被反噬的后果,实在太重。
她微微阖起眼眸,内力顺着经脉回归丹田,全身经脉被温热抚触,灵台逐渐清明。
花清越时不时朝倪姷看去,瞧着她阖眸站在不远处,好似在歇息又好似在运功,可却无一敌军能近她的身。
手里双刀之上的血迹亦是淋漓不止。
若是在运功,哪有人能一边运功一边砍人的?
当真不是精怪吗?
可他却没空再看去一眼,眼前的敌军实在多得骇人,他甚至还被脚下的尸堆绊了两下,实在难以分神。
....
时间在厮杀声中逐渐飞逝,黑沉的天际之处被墨蓝色沾染,几息之间又析出丝丝亮光。
倪姷不知自己手里的刀换了多少次,嗓子里漫出的腥甜之感根本难以压制。
她想用力握紧手里的刀,却发现手指颤抖得骇人,甚至难以合拢。
蒋凡惊察觉到她已然力竭,颇为担忧地看向她。
“放信号烟吧。”
他与花清越才杀了两个时辰便已然受不住了,可倪姷却是昨日天将亮时便不曾停下。
敌军足足多出十多万,哪怕敌军站着不动任人杀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更何况这些敌军尽是精锐。
更何况倪姷还得救人,若不是内力浑厚怕是早已被反噬了。
她没说话沉着眸子往西边看了一眼。
“我相信他们。”
时傹指挥大军,所有精锐将领都在那边,他们自然会拼尽全力杀敌而后赶来回援。
她的黄色信号一出,时傹定然能压得住她的手下,定会做出最有利的决策。
他必不会让她的心血白费。
话音一落,撼天动地的马蹄声迎着日光从西边传来,潮湿的地面不曾扬起半点尘烟,可清楚瞧见黑压压的铁骑围着白底殷红无瞳之眼军旗朝这边急速奔来。
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