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豫州。
豫州受灾较轻,徐州并州皆与豫州相连,洪水渐歇后两州大部分百姓皆有序地前往较近的豫州安置。
有时候威望这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实在难以说得清。
譬如一模一样的话,从四皇子口里说出来就没有西平侯说出来管用。
他是实打实的让陇西繁盛安定的人。
他是打得西域如今再难起战事的人,百姓自然信服。
瞧见西平侯带着军队前来,也只有夹道欢迎的份儿。
时傹站在山头之上,看了一眼山下面上灰败中夹杂着希望的百姓,朝郁池樾道:“陇西还是得靠着侯爷才成。”
粮价现如今已然压不住了,那些赈灾银两,只能先用来救济安置百姓。
挨着秋收的日子陇西受灾,种满粮食的田地被冲毁得根本不成样子,还得招工把淤泥清理出来,大坝也得重建哪哪都需要银子。
燕南的粮食流水一般地运进陇西,燕南粮仓几乎空了大半。
燕南可以不给粮食,可若是燕南开战,陇西百姓必定要乱,到时候燕南便是腹背受敌。
可燕南如今给了粮,若是战事持久,燕南也是撑不住的。
两人对于燕南如今的困局皆是心知肚明。
郁池樾朝时傹身后那一脸愁眉锁眼,眼眶青黑的花清越淡淡看了一眼。
转而朝时傹开口。
“都督想必也是奉密带着玄隍卫前来督查的吧?不知都督对于燕南上心到何等份上,对于燕南如今的困局,可有什么想法?”
对于时傹爱妾遭遇刺杀死了的消息郁池樾也是听了不少,只是两人之间实在不适合谈论这等略有些私密的事儿。
哪怕安慰也是不合时宜的。
还不如直接谈论政事来的简单。
再瞧瞧这么些年唯一能与时傹深交的花家公子现下凄惨的形容,可以想见现如今的时傹....
是有些疯的。
时傹淡淡笑了笑,又把问题丢了回去。
“我哪里能有什么想法,不知侯爷有什么想法?”
对于时傹肯放粮食进陇西,郁池樾是感激的,因为他知晓哪怕朝昌帝下了命令,时傹也有一万种方法阻止。
所以他也不介意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不知侯爷可曾去过「无主之地」?可知晓一个隐秘的商号「不苍」?”
时傹神色没什么变化,好似听到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语气更是缺乏兴致。
“侯爷与「无主之地」有抹不开的关系,这我倒是清楚,是不过这个「不苍」倒是未曾听闻,是侯爷的产业吗?”
郁池樾深深看了他一眼,好脾气道:“「不苍」是我的人曾在西凉查到的,后来也在南靖和万岳也曾查到过相关踪迹。
“不知他们在掩藏什么,只要但凡露出一点儿马脚,便一定会立时撤出。
“这么大的商户,他们不可能不把手伸进朝昌,可是在朝昌却是查不到一点踪迹。
可想而知他们的势力是多么庞大。
“因着我在「无主之地」有着那么些‘抹不开’的关系,是以难免对于那地儿多多关注了些。
“上月,又查到了相关「不苍」的一点点消息。
“一个不起眼的绣品铺子,不知都督可愿前往探探究竟。”
年底军饷一放,陇西受灾,朝昌国库几乎匮竭,到处都缺银子。
可是只要有了银子,缺粮都算不得大事,哪怕南靖万岳开战,也能弄到粮食。
南靖那地儿最不缺的就是粮食,他们曾经也不是没做过一边开战一边给敌方卖粮的事儿。
所以有时候朝廷也不得不对商贾低头。
可对于隐秘的「不苍」来说,用朝廷来谈是完全无效的,他们可以有一万种方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话说回来,若是时傹那爱妾不死,照倪家的本事,拿些银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可如今那爱妾身死,产业由家里胞弟接手。
那么便是只要时傹不开口,谁也不能打倪家的主意了。
更何况瞧着时傹如今这副模样,他自然不会愿意动自己爱妾手里的东西。
时傹知晓郁池樾话中的意思,也知晓他能说出如今查到的这等消息也算是给他的一部分回报了。
“既然侯爷相邀,那自然是得去的。”
花清越面无表情地听完两人的对话,而后面如死灰地打开了这些年自己偷偷制作的舆图。
盯着那写着「无主之地」四字的位置,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痛苦之中。
他这辈子都未曾吃过这么多苦,更是不曾这么不要命的赶过路。
现下,他怀疑自己会死在半道上。
“侯爷,祁医士呢?我需要他为我把把脉,我可能快死了。”
郁池樾同情地看向他,随后指了指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营帐。
花清越跌跌撞撞地起身就往身后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叫。
“老祁啊!救救我啊!”
郁池樾深深看了时傹一眼,憋下了心里那句‘要不你也去把把脉?’.
随后坦然地看向远方。
*
无主之地。
倪姷在这里等着手下各个商户的话事人聚集。
这是「不苍」这么多年,第一回见自己真正的主子。
因为「不苍」明面上做主的人是倪姷手下的曼秋。
现如今,倪姷需要吩咐手下所有人干完这票粮草的大事便隐匿下去。
这个指令近乎是说「不苍」得暂且放弃赚银子了。
这对于「不苍」来是说可是天大的事儿。
只有倪姷这个正头主子,露出身上的记号才能下达。
与倪姷心安理得地每日睡到腻不同,凌醉蓝这些日子已经把这地儿逛了个够了。
倪姷哪个铺子在哪一段的第几层,她是摸了个门清儿。
她觉得自己如今已然是倪姷的人了,自然得为她分忧。
是以每日都前去盯盯铺子,看看铺子里人干活儿是否用心。
她去盯着铺子里的人干活,铺子里的人把被她鬼祟盯着的事儿全传到了白降这里。
白降便直接勒令她不可再出门。
她们住的地儿便是就着一处内凹的巨大崖壁所建的小院子,地处无主之地正中的最高层,与四处都有木阶相连。
她不得出门,便只能搬了凳子坐在露台看着底下繁华的街道,甚至还学倪姷嗑上了瓜子。
只不过看着看着,她便瞧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时傹!
小院里人都办事儿去了,就连代玉都被叫着上街买东西去了,只能她去告诉倪姷。
她跌跌撞撞地往屋内跑,根本不敢大声喊,冲进倪姷的屋子就开始疯狂摇她。
“倪姑娘!倪姑娘!时傹来了!”
倪姷懒洋洋地睁开眼,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发癫了?”
时傹能去燕南,能去陇西,可是来这儿干嘛?
凌醉蓝着急得继续摇她,“你出去看!”
倪姷甩开她的手,随便披上外衫,要死不活地往露台走去。
将将往下一瞥,便与郁池樾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郁池樾与倪姷见过一面,倪姷现下可没戴人皮面具呢。
瞧着郁池樾那复杂的眼神,她虽然愣了片刻,可是也不急。
只唇边挂着笑,慢条斯理地用唇语念了几个字。
“封梵音。”
郁池樾眉心一簇,心内过了一万种可能,随后不露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而后侧身看向时傹时,眼底都是真诚的沉痛。
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都督,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