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太爷被倪姷这等离经叛道之言,惊得是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
听得这话,蒋凡惊更是整个人红得似煮熟了一般,若不是这些年帮着表妹做了不少事儿了解得多了些,现下怕也是会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表妹....你这话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说了这种悖逆不轨之言的倪姷,面上毫无羞怯之意,自始至终都极是平静,只眼底的锋芒不经意间泄露了她的丝缕野心。
无比狷狂。
她眸底锋芒不散,“朝昌国未嫁女子无父兄母亲相陪,不可出门,更不要说经商了。
就连街上卖菜的都只能是出嫁之后的农妇,这么些年哪怕我出嫁了,就因着女子商贾的身份,跑遍五国就为那路引、文书都不知给那些官吏砸下去多少银子。
我所求,不过是有人能听见我说话,我说话时能有人正视我。
而不是把我当成个可有可无的玩意。”
蒋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瞧着眼前的外孙女,过了半晌抚着胡须朗笑出声,“想来,你曾外祖母的血脉,是传到你那儿去了。
真是个狂妄的丫头。”
说完竟起身亲自给倪姷斟了一盏茶。
倪姷不动声色地双手接过,只朝着蒋老太爷俏皮地眨了眨眼。
两人什么也没说,却又好似说完了所有未尽之言,蒋老太爷坐了回去,语带笑意,“二郎,把《蒋家秘录》拿来,交给姩姩。”
“是,祖父。”
蒋凡惊起身走到书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打开密室,不一会儿便从里头拿出一个木奁放到了倪姷面前。
《蒋家秘录》这书他还是从外头听说的,原本以为是无稽之谈,可不久前祖父告诉了他,还告诉了他书斋密室所在,他才知晓原来蒋家真的藏有如外间‘谣传’的书。
倪姷好似早已料到,也不曾打开木奁,只朝蒋老太爷颔首道:“多谢外祖父。”
蒋老太爷也好似完成了什么心愿一般,整个人瞧着松快了些,“东西交于你手,该如何用,你且看着办吧。”
倪姷打趣,“您竟也舍得?”
蒋老太爷瞪了她一眼,摆摆手,“去去去,天色已晚,得了手就下去歇息吧。”
忙了整整一月没有歇息,倪姷是真的有些累了,遂懒洋洋地站起身,抓起条案上的铜铃剜钏,又抱起木奁,“那孙女我先去歇息了,您也早些歇息。”
“好,外祖父知道,你且去吧。”
白降朝蒋老太爷和蒋凡惊微微颔首,随后跟着倪姷回了院子。
倪姷一进屋便直接往矮榻上躺去,凝云、楠云立时便送上了热茶,又在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里点上一抹青烟剑柯。
“主子,蒋老太爷如此轻易便把《蒋家秘录》交给了您,您是否要瞧瞧真假?”
白降长着一张秀气的小脸,杏眼圆圆,个头也不高瞧着很是娇憨,可现下面上没了笑意,竟多了些凌厉之姿。
见识过白降手段的凝云、楠云两人听到她开口,早已退到了远处。
听着这话倪姷掀开眼皮瞧了她一眼,就连音调都是懒洋洋的,“外祖父在赌,赌一个蒋家青云直上的机会。而这个赌注,下在对蒋家有情,而蒋家又对她有恩的外孙女身上,最合算。
他老人家就是个狐狸,你以为他不知晓那《蒋家秘录》我早已摸进密室去瞧过?
江湖中还剩的武学秘籍皆藏于蒋家,最后都经他手交给了我。
这蒋府暗卫密布,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进书斋密室的可只有我一个。
蒋家如今除了外祖父,便只剩蒋凡惊这么一个孙辈男丁,他外愚内智,聪慧过人,却太过谨慎。他老人家自是希望能在百年之后在祖宗面前扬眉吐气,蒋凡惊却是他唯一的嫡亲孙子了。蒋惊凡也知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他不敢冒险。
并且,外祖父从未因我是一个女子就小瞧于我,也从未拿着那些劳什子规矩束缚着我。他对我的有目的地放纵,他也想瞧瞧我能做到哪一步。
我对他有所求,他对我亦是。”
白降无父无母,自小被主子捡了回去,亲自教习武艺,她不懂得何是亲情,也不懂得主子话里的那略微奇异的感觉是什么......总觉得那冷冰冰的语气里有些‘遗憾’,主子这一路有多难,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她自是不会偏离主子半分。
她沉吟半晌,颔首恭敬应是。
*
书斋这头,待倪姷走后,蒋凡惊起身坐到了倪姷之前的位置上,神色紧绷。
“祖父,那书的内容真如外界所说吗?难道,真的要由着表妹去做妾不成?”
一声沉闷地叹息响起,蒋老太爷不紧不慢地开口,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送来这些箱笼,你且仔细捉摸,瞧过便烧了。
日后在她手底下办事,任何事都不要越过她去办,想要什么直接朝她开口,只要不与她相悖,她都会为你达成。凡曦还小,再过几年,她的婚事你也不要操心,姩姩会为她办好。
只要蒋家一直站在她身后,蒋家未来便不会差。”
沉思片刻,蒋凡惊起身朝蒋老太爷长揖一礼,“孙子不成器,劳祖父费心了。”
蒋老太爷温煦地看着自家孙子,好似透过孙子看向自己故去的儿子,“你是个好孩子,背后有蒋家,你自是不敢太冒进。你表妹姩姩,是被这世道逼得狠了,所以她豁得出去。
你是个温和敦厚的,你自有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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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岁冬月中时的气候逐渐寒凉。
冬日的风裹挟着水汽锋利地刮进人心里,圊州外郊的树林却还是郁郁葱葱不见丝毫入冬之意。
谢子青坐于马上,远远地瞧着倪姷一行人进入圊州城,眸色黑沉,瞧不出喜怒。自一年前写了放妻书后,这是第一次离倪姷这么近,却是瞧着自己曾经的妻子,去给他人做妾。
他阻止不了。
他深知若想长久留在她身边,便只有‘听话’这一条路。
她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倪琛放下马车帘子,看向倪姷,眼底多了些担忧,“长姐,此次回倪家,您可有什么章程?”
“嗯?什么章程?”倪姷半倚在矮几上,整个人瞧着很是懒散,也没把倪琛的话当回事。
“长姐!”
倪姷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只瞧见倪琛那张略显稚嫩的脸皱成一团,有些好笑地开口。
“分家。”
倪琛撇撇嘴,“我都十四岁了,长姐还总是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倪姷倏地伸手扯过他的袖子,倪琛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跌向倪姷,又被她扣着脖颈猛掐了脸。
“小小年纪,一脸老气。”
揉着通红的脸,倪琛只敢用眼神剜了她一眼。
他两岁时便没了父母,随后被长姐带到扬州,那会儿哪里记事?他记忆里的亲人,只有长姐、外祖父和表哥表姐。
再瞧着长姐辛苦筹谋这么些年,他虽不明白那仇恨入骨的感觉,却只想能快快长大,能让长姐少劳累一些。
“主子,到了。”
白降停下马车,候在一旁。
倪家一宅子的人都在府邸门口,等着他们的‘财神爷’。
倪姷看向倪琛,眼底带了些极淡的笑意,“下去吧,去见见你那继祖母和伯叔一家。”
倪琛点点头,伴随着铜铃声下了马车后也没朝门口那些人多瞧去一眼,只站定之后朝马车伸出手,等待倪姷下车。
倪姷瞧了眼他那故作老成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搭着他的手下了车,又带着他上前朝倪家人见礼。
“倪姷见过祖母,伯叔、叔母。”
“倪琛见过祖母,伯叔、叔母。”
二房主母林氏搀着那继祖母周氏朝姐弟俩快走了几步,眼泪珠子说话间就适时地滚了下来。
“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起身!”
真不愧是抬了身份了,一宅子人都摘了铜铃剜钏穿上了绸缎衣裳,倒显得倪姷姐弟俩身上的棉布料子异常寒酸。
倪韵一手拿着织金绣蝶恋花帕子悠悠擦拭着眼角那根本不存在的泪珠,瞧见两人手上的铜铃剜钏几乎快压不住眼底的得意。
“祖母,姐姐弟弟舟车劳顿,加之入了冬天气寒凉,咱们也不好在这寒风里说话,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