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慕容舟便至。
慕容子赋不愿过多掺和父亲谋划之事,所以起身与夏浅煜客套两句后,拎着行李箱回房。
“浅煜,你急匆匆过来,不会真是想见我吧?”慕容舟笑问。
“慕容爷爷,关于您私见我爱人锦心的事,我想讨一个解释。”夏浅煜拿出手机,将董小胖传给他的图片打开,置于慕容舟面前的茶几边缘。
目光随意扫过那张图,慕容舟处之泰然,“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我不过是找唐小姐闲聊几句,怎么,她同你告状?”
“只是闲聊?”夏浅煜语气颇重,似有问责的意味。
“当然,我还犯不着威胁一个没有决定权的黄毛丫头。浅煜,看样子,你今日来,是考虑清楚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了?”
“有慕容集团做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可若没有,我也足够有信心虎啸风生,毕竟,事贵有恒,恒则必利。能得慕容爷爷青睐,是我的福分,但仅此而已,希望您今后别再私自约见锦心,她胆子小,不禁吓,主要吧,我心疼。”
夏浅煜话说到这份上,慕容舟也不再自讨没趣,只淡淡道:“但愿你并非一时冲动,将来莫生半点悔意才好。”
“我爷爷说了,因上努力,果上随缘。”
“哈哈!夏老东西这话,倒挺中听。”慕容舟面露欣慰之色,笑意和蔼,“既如此,爷爷就祝你和那丫头百年好合吧,哦,还有早生贵子啊,你爷爷可是做梦都想着抱重孙儿呢。”
夏浅煜笑笑,说了声谢谢。
点到为止,是平息事端最好的方式。
陪着慕容舟简单唠了一会儿,夏浅煜便告辞离开。
他刚走出庄园大门,董小胖就发来信息,称唐锦心平安无事,正在禹海照顾生病的常青,因事发突然,匆忙间,她不小心把手机落在了路烨那儿,得再过两三日才能回锦州。
这结果,他并不意外。
只要路烨那边没动静,唐锦心势必安然无恙。
呵呵,关心她的人,还挺多……
……
三天时间,唐锦心井然有序地办理好樊梦身后事,从开具死亡证明,到证件销户,再到火化等,全程都是她一个人在张罗。
虽一切从简,但她尽己所能按照当地习俗操办丧事,还邀请了附近一所名为“存爱”的孤儿院里的小朋友们前往殡仪馆吊唁。
孩子们问:“这个躺在花里的漂亮姐姐,叫什么名字?”
唐锦心答:“漂亮姐姐。”
孩子们又问:“漂亮姐姐为什么还没变老就死了?”
唐锦心答:“因为太阳在召唤她。”
“……”
根据樊梦留下的手写遗书指示,唐锦心顺利找到了前者提前买好的墓地,并将其骨灰安葬。
墓地选在陵园最边角,左侧种着一棵一米高、无叶却含苞欲放的梦花树,一簇簇雪白中缀着黄色的花瓣,宛若一颗颗星星,还隐隐约约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漆黑的墓碑上,只刻着“樊梦”二字。
唐锦心盘腿坐下,一边摆着贡品,一边絮叨:“你留给我的二十万嫁妆,我捐给了存爱孤儿院。小朋友们给你唱的歌,讲的故事,你都听到了吧,记得保佑他们哦!我还告诉他们,你是太阳女神,他们不信,硬说你是美少女战士!嘿嘿!”
“面包车老伙计我做了报废处理,换了三百大洋。喏,这些水果啊、花啊、点心啊,全是它的心意,感动吧,讲真,你有这样的铁骑士相伴,羡煞我也!哦,对了,我找影楼给它拍了一套豪华写真,就放在你旁边咯,你得空翻翻,和它一起回忆回忆青春。”
“了了见,无一物,人生呐,空空来空空去。樊梦,我何其有幸,得遇你一程,又送你一程,嗐,整得跟大梦一场似的......其它的,不说了,我,我尽力而为全你夙愿吧,说好了,是尽力,尽力哦!我一会儿得开车回锦州啦,这杯酒,欠着吧,下次来看你时再补上。”
举起酒杯,将里面的白酒沿着墓碑前沿尽数倾倒,唐锦心憔悴不堪的面容里缓缓漾出微笑,然而,她的内心却依旧麻木无知觉。
“今天的风真大啊。”
大到吹走了她那温柔而美好的朋友。
大到吹散了她脑海中关于樊梦的那一点点明朗地音容笑貌。
风止,风又起,是时候话别了!!!
身子重,且腿麻,唐锦心掌心撑在地上,用力两次才翻爬起来,拍拍屁股和裤脚上的灰,她挺了挺酸涩的腰,眼神漫无目的地流转,一时间只觉脑袋昏沉沉的,耳朵里充斥着不同频率的耳鸣声。
忽然,她冷不丁放声大笑,像被人戳中笑穴那般,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没心没肺,笑得眼尾一刻比一刻红。
笑什么呢,为什么笑,她皆不知道。
笑够了,她俯身在梦花最长的枝丫上打了个结,然后对着墓碑伸开双手,虚空做出拥抱的动作。咳嗽几声清清嗓,她高声道:“姐妹,走啦,下次再来看你,你吃好喝好睡好啊!得空啦,咱们就梦里聊!”
和在机场告别时一样,她面带笑容,奋力地挥挥手。
只是,这次留在原地目送的人是樊梦,而走得从容坚定的人是唐锦心。
一切如故,没变,也不会变……
……
二十八年前的四月一日傍晚,樊家村放牛晚归的七旬老汉在村口附近的草丛里,抱起了一个裹着块碎布的啼哭女婴。
老汉无妻无子,自是欢喜这从天而降的孩子,他倾其所有喂养女娃,只可惜好景不长,女娃三岁半时,老汉于睡梦中与世长辞。
无老汉照拂,女娃只能暂居村长家。村长妻子不愿养着这么个拖油瓶,故而任由顽劣的儿子欺负瘦小的女娃,几次害女娃磕破皮肤,血蹭满衣,村长无奈之下,联系了在锦州开办孤儿院的侄女樊晴,获得许可后,连夜将女娃送了过去。
村长家是噩梦,孤儿院便是地狱。
女娃受尽欺负和折磨,终在一次反抗中尝到甜头,并渐渐学会察言观色、伏小作低、恩威并施等生存技能。
樊晴喜种花草树木,女娃常跟在她屁股后头帮忙打杂,一来二去,她也就愈发喜欢聪明伶俐的女娃。
她问:“小瘦子,你姓什么?”
女娃缩到一株绿叶茂盛的小树旁,怯怯地说:“我没姓,也没名。樊院长,我可以跟您姓,成为您的女儿吗?我很喜欢您。”
樊晴眯了眯眼睛,柔声道:“你从樊家村来,与我也算有缘,那就跟我姓吧。至于名,我想想……纵有千千结,花开香满园,我看,你与这梦花树也有缘,往后就叫樊梦吧。”
女娃眨眨眼,笑着道:“真好听,谢谢妈妈!我终于有名字啦,我叫,樊梦,樊梦……”
那年,那棵梦花树开得格外盛,亦如此刻墓碑旁的这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