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上官夫人正躺在木床上,昏昏睡去。度过人生里最黑暗的寒冬,她已无更多的力气,再熬过阴沉清明。见不到太阳,上官夫人的陈旧宿疾,便在这般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再度复发。
在丛笙替上官夫人把脉之时,他便想到,这不像是新病。“敢问一句,此前,夫人的身体如何?”丛笙皱了皱眉,虽未有十成的结论,但八九不离十吧。“这脉象,有些杂乱,不似最近才有。”
“娘亲她,病了许久。”嘉怡叹了一口气,一边替上官夫人盖好被子,一边回答着丛笙的问题。只是,她的眼神里,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丛笙大哥,你看,娘亲她……是否……”是否,还有救。
最重要的问题,还未问出口,躺着的上官夫人,便轻轻地睁开了眼。“是嘉怡吗?清明快到了,该准备的……”她正说着,却发现,嘉怡的身后,还站着一张陌生的面孔,遂改了口,道,“这位公子是……”
“娘亲,这是进京赶考的士子。”嘉怡弯腰,扶住上官夫人,拍了拍她的后背,“他自称会点皮毛般的医术,便让他替你看了看脉象。”嘉怡报喜不报忧,笑容是最令人心安的办法。
“哎,都是老毛病,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上官夫人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向嘉怡抱怨道。勉强坐立的她,越过嘉怡,将视线放在窗外的一处土堆处,有些许伤感,“我看,是好不了的。”
嘉怡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说,拽住丛笙的衣袖,便将他带出房间。不在上官夫人眼前谈论疾病,是嘉怡坚持的原则之一。“丛笙大哥,还得麻烦你替娘亲开一张药方。能看出娘亲是宿疾的大夫,并不多。”
“我试试吧。”丛笙接过纸笔,沉思片刻,便写下十来味药草的名字,而后,重新交到嘉怡手里,道,“这里有一味,并非寻常药。若是药铺里寻不见,便抹去吧。”
便是在这个时候,卫羽与柳絮并肩从门外走了进来。卫羽扛着一袋大米,而柳絮的手臂处,正挎着两个菜篮子。当卫羽见到丛笙时,朝他笑了笑,以示打了个招呼。
“刚出门打扫院子,便见卫叔回来了。”柳絮将菜篮子放在墙角,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向嘉怡走了过来,问道,“夫人的病,可有什么大碍吗?”
“不碍事,我已经替夫人开了药,按时服用,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问题。”丛笙不敢做长期保证,但也不想砸了医药世家的招牌。但……他已然看出,身体的病,远不如心里的病来得更猛烈。
“药方在这里,卫叔,你若有空,还得去一趟城里。”嘉怡取出药方,交到卫羽手里。纸张的分量不重,但嘉怡却有一副千斤重担之势。京城,是他们回不去的地方,是不愿再次面对的地方。
“在下还得赶路,那便……告辞。”丛笙揉了揉肚子,已是饱腹,不想做太多的打扰。
“实在麻烦你。”嘉怡微微侧身,替丛笙开了门。门外,细雨已停,新鲜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自然的呼唤,随风而来。“正巧,我要去给爹爹扫墓,丛笙大哥若不嫌弃,我便送你一程。”
扫墓?难怪,在这里,是女子当家。“那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小姐的好意。”丛笙将纸伞放在书篓里,向前跨出一步,“像小姐这般热心肠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和别的姑娘,可真是不一样。”
是热心肠吗?嘉怡有片刻的恍惚。丛笙替上官夫人看了病,嘉怡只是还他一份恩情。她走在丛笙的左前方,眼神,却看向更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同别人不一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嘉怡的语气里,似有深意。但眼下的丛笙,与她只是萍水相逢,不该好奇的地方,他自是不会多问。但……寻常的聊天内容,还是可以有的吧?“小姐一家,住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可曾想过,搬进城里?”
“不瞒你说,我们,是从城里搬出来的。”嘉怡收回视线,微微叹了一口气后,向丛笙解释道,“家里出了一些变故,便搬了出来。也就是,大半年之前的事儿吧。”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与繁华作别,已有半年之余。
出了变故……丛笙反应够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将变故与扫墓一事联系在一起。按照他的猜测,或许是家里的顶梁柱去世,家道中落,才不得不搬离京城。这样一想,眼前的少女,曾经还是大家闺秀。
不过,这些只是丛笙的猜测,他并未说出口,向嘉怡求证,只平静地开口,道,“世事无常,就当是,命运同生活开了一次玩笑。我们不能反抗,便只好微笑。”
“谢谢。不过,玩笑有过一次,便是永远的伤疤。”嘉怡明白,丛笙是在他旁观者的角度,向她表达安慰。只是,世界上从未有过感同身受,所谓的理解,大概只是说说而已,信不得。
嘉怡送得并不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停下了脚步。“就送你到这里吧,今日匆匆相见,是缘分。”而后,不曾有更多的客套,嘉怡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到丛笙手里,“京城内,有一池府,你可知道?”
“池府?当然,当然!”丛笙连连点头,池府乃当今国舅爷,放眼天下,谁人不知。“听说,自池府里走出当今皇后,便真是鲤鱼跃了龙门,备受关注。”只是想一想,就已经令人心向往之。
“这封书信,你交到池府,日后,便有人在京城里,对你多加关照。”家里余粮不多,嘉怡无法用金钱,向丛笙表示感激,只能提供这一封引荐信,“若有机会,你能亲手交给池鸿雁,那便更好。”
“哎呀,小姐,你怎可直呼国舅爷大名。”丛笙愣了愣,回过神后,赶紧提醒道。直呼皇亲国戚的名讳,是大不敬之罪。好在,并未有他人从二人身边路过,远处,只有一声鸡鸣传来。
是了,眼下,她的身份,不配喊出池鸿雁的大名,得尊称池国舅。想到这里,嘉怡有些自嘲,“习惯了,一向这样,忘了改口。”而后,她摆了摆手,示意丛笙不必紧张,退到路边,让开前行的大道。
“就此别过,丛笙大哥,祝你金榜题名,看尽天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曾经,太傅便是用这句话,给嘉怡讲了讲中状元后的感受。呵呵,确实想不到,这些话,还能出现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