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其他同龄人,或许,已扑倒在上官夫人怀里,眼泪鼻涕留在一块儿,伤心欲绝,道,“娘亲,我们没有家了。”而后,与其他人抱头痛哭,想不出任何解决之道。
但嘉怡没有,她不再浏览圣旨,只是冷静地站到上官夫人,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口气,商量道,“娘亲,爹爹在京郊是不是还有一处住宅,眼下,我们得搬过去了。”
“有是有,只是,那处老宅,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上官夫人愣了愣,但看到嘉怡的镇定,心里便也忽然有了底。关键时刻,嘉怡便是她的主心骨。“年久失修,或许,还存在无法遮风避雨的情况。”
“娘亲,你带着柳絮姐姐过去看一看吧。若是可以住人,便先住下。”容不得嘉怡有半丝悲伤,于她而言,上官良成一事悬而未决,哪里能挤出悲伤的时间。“柳絮姐姐,若是,你不愿……”
“不,我愿意!当初,是郡主妹妹救了我一条命!”仿佛是知道嘉怡会说什么,柳絮抢过她的话,着急开口,“同甘苦,共患难,这是当初对你的承诺,不会变的。”柳絮一字一顿,像是给了嘉怡一针强心剂。
“好孩子,委屈你了……委屈你了……”柳絮的真诚与承诺,深深地打动着上官夫人。多少人大难临头选择各自飞,昔日热闹的丞相府,转眼便只剩下柳絮一人。而柳絮,却甘愿留下来,而非随波离开。
“我还要在这儿,等卫管家的消息。”没有兄弟姐妹,但嘉怡有柳絮,有她陪着上官夫人,嘉怡心里才能放心。“柳絮姐姐,谢谢你……”谢谢你的不离不弃,谢谢你,在最困难的时候,还在身边。
空了。
在卫管家返回之前,偌大的家里,便真的只剩下嘉怡一人。有恍若一场梦的错觉,但她明白,现实,永远比梦境,更直触人心。
朦胧中,在眼前的走廊拐角处,似乎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幼时的嘉怡,手里正拿着个纸糊的风车。小嘉怡哈了一口气,风车便悠悠地转了个圈,“爹爹!你快看!我得了个新玩具!可好玩的!”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上官丞相前脚刚迈进丞相府,后脚还未落地,便听到小嘉怡嬉嬉笑笑的声音,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他弯下腰,将小嘉怡抱在臂弯里,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是风车?你又去街上玩了吗?”
“哎呀,这次没有啦!是卫管家,替我买来的!”坐在上官丞相手臂上的小嘉怡,红着脸,嘟着嘴,低着头,有些撒娇,有些遮掩。
“不许说谎。”上官丞相收回笑脸,将小嘉怡放在地上,故意退了一步,一本正经地教导道,“我告诉过你的,无论做了什么,都不能撒谎。说吧,这次又是偷跑出去的吗?”
“没有啦!是……是我央求卫管家,带我出去玩的。”小嘉怡拽住上官丞相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犹豫,并不想供出卫管家的她,向上官丞相恳求道,“我知道错了,爹爹就不要生气啦,特别是……不要生卫管家的气。”
“夫君啊,你怎么又生气了。”不明就里的丞相夫人,便是听到嘉怡这句话后,从屋内走了出来。一向是和稀泥的她,这次,又准备劝阻,道,“她还小,不懂事,咱们做大人的,不能和孩子置气。夫君,你说是不是。”
“罢了罢了,真是怕了你娘俩。”上官丞相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本有些疲倦的他,在看到嘉怡那夸张而又委屈的表情时,没理由地恢复了点体力与精神,“下不为例,听到了吗?”
“嘿嘿,好!下不为例!”小嘉怡不仅歪主意多,而且曲解词义的能力更是一绝,“那下次不成例子,下次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出去玩啦,爹爹真好!”她这番解读,直接将了上官丞相一军,让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走廊拐角处的身影渐渐模糊,回荡在嘉怡耳里的声音,便只剩下这一句“爹爹真好”。嘉怡不忍再次回忆,只得转身,可她想不到的是,渐渐清晰的人影又出现在门口处。昔日的小嘉怡,正蹲在角落里,仔仔细细地进行观察。
在眼前的草丛间,有一只落单的黑蚂蚁,正急得团团转,想要找到回去的路。但迷失了方向的它,却怎么也绕不过眼前的一块碎石。在小嘉怡眼里,碎石抬手便能扔掉,但在黑蚂蚁看来,这便是庞然大物,是无法翻越的大山。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看书。”便是在小嘉怡聚精会神的这一刻,上官丞相猛然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里,有些嗔怪。“一日之计在于晨,你怎可这般荒废时间?”
“爹爹!你快来看!这只黑蚂蚁好可怜!”小嘉怡全然忽略上官丞相的责备,只兴冲冲地拽住他的手指,指着黑蚂蚁,与他分享道,“它回不去了……我们要不要帮个忙?若是移开这块碎石,它便能回家啦!”
“人各有命,总会有回不去的时候。”上官丞相反握住小嘉怡,将她拉了起来,半是教训半是教育,“读书习字才是第一要紧事,现在赶紧去书房,待我回来后,定要抽查你的功课。”
“是啊……总有,回不去的家。”越是想避开的回忆,越是清晰地出现在嘉怡眼前,耳边这句话,当年无心的一句话,竟成了眼下的一份事实。有家归不得,最是令人惆怅。“爹爹,该回家了吧,我们……还在等你。”
卫管家回来时,嘉怡正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天空。听到脚步声,嘉怡方才回过神,问道,“爹爹那,有什么新消息吗?日子……定下了吗?”上官夫人不在此处,嘉怡也不再遮遮掩掩。越早死心,才好越早有个心理准备。
“刑部的人说,太子殿下与皇上据理力争,替丞相……不,替上官大人求到了一尺白绫。约莫着,就在这两日了。”尽管卫管家极力掩饰真实情绪,但结结巴巴的表达,依旧出卖了内心。“郡主,池大人那,已替我们备好了沉木棺材。”
“那找人,将棺材,搬到刑部吧。我们能多做一份准备,爹爹便能少受一份折磨。”还好,是白绫,不是毒酒,上官良成也不必遭受毒酒穿肠后,那求生不能求速死也不能的痛苦。“咱们收拾收拾,准备搬家吧。”
“让我来吧,郡主尚在病中,不能太过劳累。”嘉怡有起身之势,却被卫管家按了下去,语气里,满是关切与心疼。她还未到及笄之年,还只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