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已有不少日子,未曾见过周长青,只能断断续续从卫管家的口中,得到有关周长青的动态。或许是受到上官丞相的牵连,周长青的生意开始有了些许起伏,但多年积累的口碑还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倘若嘉怡在丞相府自顾不暇的节骨眼儿上,贸然跑去看望周长青,又置责任于何地呢?这一犹豫,嘉怡便耽搁了一整夜。以至于,当次日,她看到池鸿雁急匆匆地出现在面前时,愣住了。
“鸿雁大哥,你怎么来了?”嘉怡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似有意掩盖眼角的泪痕。“你来得匆忙,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
“快!跟我走!”池鸿雁略去所有的客套话,像个冒失的小伙子,直接伸手,抓住了嘉怡的手腕。正当嘉怡呆愣的片刻,池鸿雁抛出重磅信息,炸响嘉怡的耳畔,“周兄病危,郡主,快和我去见最后一眼。”
“等等,你说什么?!”嘉怡的耳朵里,第一次出现耳鸣的症状,嗡嗡作响的杂音,令她无法相信池鸿雁的话语,“师父他……病危?不,不可能的吧。”
“别犹豫了!快跟我走!”池鸿雁无暇解答嘉怡的疑惑,只用最快的语速,向嘉怡告知最可能的结果,“大夫说,周兄撑不过这两日。赶紧的,也许还能赶上。”
若有三魂七魄,才能被称之为完整的人,那被抽出一魂一魄的嘉怡,便是半具行走的僵尸,任由池鸿雁牵引,而忘了其他的一切。屋漏偏逢连夜雨,连连受到暴击的嘉怡,此刻,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郡主,你要去哪里?”守在门口的卫管家,看到嘉怡那木讷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便知有大事发生。不等嘉怡给出反应,他便自行决定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事发突然,周兄病危。半个月前,他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可这两日,却……”池鸿雁的声音,略显哽咽,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向卫管家解释道,“这两日,却突然白了头,一病不起。”
“这一天,终于到了。”卫管家叹了一口气,在哀叹周长青的同时,揉了揉嘉怡的脑袋,像小时候那般。“都是命吧,怨不得别人。”那一年,周长青中了金眉一掌,便落下了病根。这点,卫管家还记得。
“不!不可能!师父他,一定还好好的!”在未亲眼看到周长青之前,嘉怡断不愿轻易相信池鸿雁的消息。哪怕,她很是清楚,池鸿雁并无说谎的可能性与必要性。“卫管家!赶紧!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
“来不及了,郡主,这都是命。”若上一句,是卫管家的喃喃自语,那当他再次提到“这都是命”时,便是打算以此为理由,向嘉怡进行安抚。“这是周兄命里的定数,我们奈何不了,哎。”
卫管家的话音刚落,嘉怡的脚步便有明显放缓。“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被欺骗的感受,固然扎心,但被隐瞒的滋味,更是不好受。“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曾告诉我?”
“郡主,有一部分情况,你是知道的。”当陈年旧事,被卫管家猝不及防地挖出来后,他需要一点时间进行整理,才能用最简洁的言语,解答嘉怡心中的困惑,“周兄的病,与金眉有关。”
金眉?!好久远的名字,久远到,嘉怡愣过一秒后,才从落满灰尘的记忆深处,将他重新拉了出来。“这?我们与金眉,早已没有了联系。他又能如何,让师父命悬一线。”
“周兄这病,是陈疾。当年,他与金眉有过一次决斗,在决斗中受了重伤。”决斗的具体情况,周长青并不清楚,但他清楚地知道,自此之后,周长青的身体,便大不如前。“加之,他劳累过度……”
“别说了!我不信!”嘉怡重重地打断卫管家的解释,深呼吸一口气,便甩掉池鸿雁的手,不要命似地,向周家跑去。师父!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若问,明天与意外,谁会先来。或许,大部分人,都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但轮到嘉怡回答,她一定会选择意外。这两日,变数太大,变化太多,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即将将她击倒在地,再无翻身之日。
嘉怡跑进房间里时,周长青正半靠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前,保持午后小憩的姿势。若非嘉怡亲眼所见,她真的不能相信,尚是中年人的周长青,此刻满头白发,放眼看去,竟寻不到一根黑发。
额头上的褶皱,清晰可见,遍布全脸的皱纹,正出卖周长青的真实年龄。恍惚间,他他全无中年人的阳刚之气,反而,像是个垂暮的老者,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若以直面生死论英雄,周长青是担得起英雄之名。人这一生,活到他这个份儿上,大约,内心便会有真实的平静,而无复杂的波澜。就像此刻的他,虽是一言不发,但却令人有大彻大悟之感。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但嘉怡想不到太多,她的身体似不受控般,在向前倾斜的同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将双手放在地面,在支撑身体重量的同时,任由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在手背上,掉进心中的深渊。
“郡主,是你吗?”周长青并未睁开眼,只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转过头,“果真来了吗?原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师父……为什么会这样?不,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上官丞相之事,已给了嘉怡重击,饶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强,她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同时承受周长青的病危。“师父!大夫他,怎么说?”
“我呢,这儿是老毛病,医不好的。”周长青笑了笑,这才微微睁开眼,试探性地接触明晃晃的光线。只是,实现模糊的他,无法再看清嘉怡的面孔,无法再看清站在嘉怡身后的卫管家。
“不是这样的!师父,一定会有办法!”在难事面前,哭是最没有用的选择。嘉怡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起身,一步一顿地走到床边,单膝着地,握住周长青的手腕,“天下名医那么多,一定会有人……”
“不用了,我这条命,本就是欠他的。”越是接近生命的最后一刻,周长青的心情,越是轻松与愉快。纵然,世人能原谅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他的良心,也不容许自己选择遗忘。“这样,也好。”
背负了太久的压力,背负了太多的谴责,对于旧疾复发,周长青已静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