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初的书信,被周长青无意识般地展开,那陌生的字迹,仿佛,是由陌生人书写。有多少年,没有看到与凡初有关的内容呢?周长青扪心自问,却无法给出准确答案。
信里,没有使用任何称呼,第一行,只有一句:好久不见。有十年了吗?好像有了吧。周长青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阻止眼泪夺眶的冲动。幸好,房间内没有其他人,不用担心被他人察觉出异常。
“曾经,我恨你。恨你的懦弱,空有一身高超的武艺,却不能保护他人,不敢与铁刀门决一死战,是彻头彻尾的懦夫!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以有你这样的父亲,为耻!”
凡初一针见血的字眼,深深地刺痛周长青的内心,懦弱、懦夫,当年幼小的凡初,到底是什么都懂。周长青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不得不斜靠在门柱边,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后来,娘去世了,家也没有了。造成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难道,不就是你吗!你可知道,我有多瞧不起你,瞧不起,你将所有的问题,都抛给铁刀门!难道,所有的问题,不是出自你的选择吗?”
凡初用一连串的反问,竟让周长青无法反驳、无言以对。是啊,摊上这样的父亲,凡初的心里,大概,比任何人都难过。有谁,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想到这里,周长青忽然理解凡初的选择。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吧。还是很庆幸,现在能看到不一样的你,至少,你能与过去,彻底做出决绝。说来,也许你不信,你的所有动态,我都有在关注。”
从一开始的被动关注,到后来的主动关注,期间的心路历程,凡初并未选择在信中写明,更何况,复杂的感受,非一言两语可以道清。或许,在凡初的心里,仍然无法完全面对这段陈年往事。
幼年时,凡初想要英雄般的父亲,但周长青做不到。而现在,凡初不再需要父亲作为依靠,周长青却偏偏成了众人眼里的英雄与大商人。这,算不算是命运的弄巧成拙?
凡初想不到答案,故,只能隐去。但当周长青看到,凡初有关注他的动态时,抑制不住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颗接一颗地,落在泛黄的信笺上。好在,并未沾湿字迹。
得用力连续深呼吸三次,周长青才能继续往下看。他赶紧擦了擦被眼泪沾湿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摊平后,再重新阅读。
“我现在在河西,是副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或许,放下过去的恩怨,也是放过自己吧。所以,才托恭亲王,向你递出这封信。”
看得出来,凡初的脑海里,有千万种想法,所以,才一字一顿,甚至,还出现不少墨点。但他最后,却将所以的思绪,浓缩成短短的两行字,写在书信快结束的位置。
“好啊,有出息,是副将。”周长青的眼泪,由感触变成感动,再变成欣慰,一时间,心中就像打翻所有调料,五味俱全。“真好,真好……”他喃喃自语,不停地重复这两个字。
在周长青的眼前,浮现出幼年凡初的模样,小小的人儿,穿着天蓝色的布衣,正在泥土里打滚,弄得脸上也有了泥巴印记。但幼年凡初浑身上下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不顾周长青的训斥,继续翻滚的动作。
原以为,脑海里保存的凡初痕迹,早已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去,却不想,往事依旧历历在目,哪怕是每一次的定格,都恍若昨日。周长青失神了。
若非门外响起敲门声,只怕,他会一直保持斜靠门柱的姿势,久久不能动弹。“周兄,你是在房间里吗?我有事,需要与你商量。”是池鸿雁的声音,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若前来,定有急事。
周长青刚想开口应答,却发现泪痕已延续到嘴角边。他赶紧转身,用铜盆里的清水,洗了把脸,而后,将凡初的书信收在书架上。只剩最后一段,待与池鸿雁交谈之后,再仔细阅读吧。
“在的,池老弟,今日,怎么有空前来。”周长青熟练地切换成微笑的表情,大大方方地替池鸿雁开了门。待开门后,他才注意到,一向随意的池鸿雁,今日,竟换了一身类似官服的正经服装。
“商会出了点事,需要找你拿个主意。”池鸿雁苦笑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不请自进,还顺手,关上了房门,“前些日子,有一家米铺,审核不严,这两日,被人查出,是用旧米以次充好。”
“是米铺?若我没有记错,按照规矩,当停业整顿,没收所有账本,情节严重者,当送官府处置。”周长青端出一杯热茶,递给池鸿雁,声音里,多了一丝打趣的声音,“这件事,难道还有什么疑难之处吗?”
“难在,那米铺,乃是端亲王的资产。若是一般人,我也就按照规矩处理,自然不会上门求教。”池鸿雁的苦笑越发明显,尤其是,当他说出端亲王三字时,神色有明显的异变,“想不到,端亲王也会做生意。”
“哦?你这消息可属实?”周长青与端亲王之间,隔着一个上官丞相的距离,平日里,并不会有太多的交集。“按理,米铺不应该由端亲王操控。”
“千真万确,哎。”池鸿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然,这是烫手山芋,且是,不得不解决的烫手山芋。“也不知道端亲王,最近在忙些什么。昨日,有去拜访他,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谢绝见客。”
“若是如此,那我去找一找丞相大人。或许,他能有办法。”周长青皱了皱眉,在心中暗自琢磨其中门道。一时半会儿,他还想不到,为何,端亲王会有意顶上米铺,那批被替换的新粮,有去了哪里?
“如此,那便是极好的。”听到周长青的答复,池鸿雁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果然,有周兄在,商会的事,便容易解决许多。”
“哪里话,更何况,这日后,池家有太子妃这层关系,哪里还用得上我。”周长青哈哈一笑,朝池鸿雁拱手恭喜,“想来,池老弟离飞黄腾达,只差最后一步。”周长青快人快语,但他却能在恭喜的语气里,藏有三分恭维。
池鸿雁倒也不计较,只与周长青打了个哈哈,有意绕开太子妃的话题,继续回到烦心事上,道,“若米铺一事,有后续消息,还望周兄通知我一声。哎,但愿,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