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收到昭文太子的消息时,已在半月之后。此时,由于蛮族的军队,陷入支援不力的境况,使得战局逐渐转为以攻为守。有这一前提,关枫自是同意,“恭亲王,你且回去吧,这里情势一片大好,大可放心。”
“那我待王兄成亲之后,再回来。”在军中,修文并无半分王爷的架势,相反,他以关枫的决定为准。“那我回去,先行收拾行李,早日出发,早日返回。”
关枫点了点头,但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凡初身上。他看出凡初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递了个眼神,示意凡初跟在修文身后。“到底,父子是连心的。”关枫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不会说。
“恭亲王,等等。”凡初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修文的脚步,“我有一事,想麻烦你。”凡初露出少见的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一点儿也不似平日里有话便说的他。
“何事,让凡初兄弟这般犹豫?”修文转身,挑眉,拍肩,一气呵成,看向凡初的眼神里,多了一层不解。但很快,修文便想到了原由,能令凡初这般不决者,唯有一人而已。“是和他有关吗?”甚至,无需刻意点出姓名。
“想拖你,替我带封信给他。”凡初犹豫片刻,但最终,还是从衣袖里抽出一张泛黄的书信,边角有些褶皱,交到修文手里,“我想说的话,已经写在这里了。若他问起来,只替我问个好吧。”
“你……为何,不回去见一面。”修文将书信收在兜里,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他还是问了出口。“有些话,当面说一次,倒也可以放下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你如此记恨于他。”
“你不懂的。”凡初摇了摇头,并不想就此话题,与恭亲王深入交流。“更何况,前线战事吃紧,我若回去,置兄弟们于何地。”说到这里,凡初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长剑,仿佛,已做好随时随地上阵杀敌的准备。
曾几何时,凡初也贪恋过家的温暖,贪恋过父亲的怀抱,母亲的臂弯。但,这些,已经离现在的他,越来越远,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有过交点后,便会越来越远,指指再也看不清。
“总之,这封信,我会替你转交给他的。”男儿一诺千金,既然答应凡初,修文便一定会做到。“待回到京城,我便在第一时间,去见他。”修文拍了拍凡初的肩膀,是对承诺的回应,也是对朋友最厚重的支持。
为了避免因修文回京,从而扰乱军心,关枫只让他孤身一人回去。由是,修文得以抄了近路,比预定的回京时间,整整提前两日。初夏之时,修文终于再次站在熟悉的街道上,想来,离开已有小半年。
修文并未着急回宫,按照与凡初的约定,他选择径直向周长青所在的店铺走去。不需凭借记忆里的路线,当周长青的生意越做越大时,拐角处,甚至出现单独的指示牌,给他人提供指引的方向。
“看不出来,他还是块经商的料。”修文一边点头,一边感慨。因着嘉怡的缘故,修文对周长青并不陌生,算是看着他,一步步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摇身一变,成了众人追捧的大商人。
只可惜,当所有人,都选择原谅周长青的过去时,唯有最重要的凡初,却继续对他视而不见。修文试图理解过周长青的立场与想法,倘若换做他,内心里的孤寂与难受,定是无以复加吧。
正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当修文看到被里三层外三人的人群,团团围住的周长青时,心里的惊讶,无以复加。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争抢着,想要站到离周长青最近的位置处。
周长青擦了擦额头上斗大的汗珠,只费力地向人群挥了挥手,打了个示意性的招呼后,便想赶紧离开现场。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落在了修文身上。愣了片刻,周长青认出了对方。
“好久不见。”修文用嘴型,向周长青打了个招呼。
哪敢怠慢。周长青立刻转身,朝跟在身后的学徒嘀咕了两句。那学徒眼力极好,善于见机行事的他,立刻吹了个口哨,硬是从人墙里,挤出一条通路,勉强站在修文面前,“请跟我来,后院在这边。”
来不及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甚至,修文的裤腿与衣袖处,都沾染一片灰蒙。但放在兜里的书信,却是完好无损,以至于,当修文掏出书信,递给周长青时,他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次,我有幸,在前线认识了凡初兄弟。这封信,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只说出“凡初”的名字,便足以打动周长青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根弦。
周长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封书信,正摆在他的眼前,事实胜于雄辩。当年,他曾托卫管家,向凡初递出口信,但最终石沉大海。而这封书信的意外出现,无异于,是周长青眼前最亮眼的一道光。
“恭亲王,你确定,是他吗?”周长青的双手,有微微颤抖,差一点,轻如薄翼的书信,便从指缝间滑落在地。“这么多年,他到底,还是在恨我。”一字一颤,周长青的心事便暴露在修文眼前。
“他与你,长得很像,断不会错。”修文喝了一口热茶,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茶渍,润了润喉后,继续开口,道,“凭我的感觉,不是恨你,是无法面对你。”
“他,现在过得怎样?”周长青顿了顿,似在消化修文的解释,一句“无法面对”,直直地戳中他的内心。凡初无法面对周长青,周长青,又何尝能面对凡初呢?“当初,是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周先生,若有机会,你想见他一面吗?”修文并不清楚,凡初到底在书信里写了怎样的内容,但他始终相信,有些话,需要二人见面后,才能说清楚。“不着急,你可以想一想。”
“有劳恭亲王了,这辈子,我还能收到他的书信,已属意外之事。”曾几何时,周长青麻痹过自己,只当与凡初,缺少些许父子缘分。但血浓于水的事实,却时刻提醒着他,在这大千世界,他还有另一份牵挂。
“我还得回宫,见王兄。改日,我再登门拜访。”修文读出周长青眼神里的犹豫与徘徊,故而起身,将独处的时间,尽可能多地留给对方。“你若有意写一封回信,想送到凡初兄弟手里,我很乐意为你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