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泰帝进入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状态,许是不愿意面对皇后离世的事实,他借用逃避的方式,麻痹自己的神经。付太医一连换了三副『药』方,均没有任何效果。启泰帝仍旧躺在床上,不肯离开房间。
万般无奈之下,付太医只好找到身着素服的昭文太子与修文,将启泰帝的真实情况告诉二人,“太子殿下,小王爷,微臣已然尽力。身体上的病,可以用『药』物医治,但这心理上的病,微臣的确束手无策。”
“父皇他,还是处在昏『迷』状态吗?”每日请安时,昭文太子只在房间内停留一小会儿,还有许许多多的食事务,等着他做出决定。“我也有要事,需要同父皇商量。”
“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不常说话。”付太医摇了摇头,想到启泰帝的憔悴,他便只想到形同枯槁。或许,一往情深者,总是最容易被离别刺伤柔软的心。“太子殿下,这两日,皇上脾气不大好。”
修文点了点头,替付太医补充道,“喜怒不定,王兄,若不是要紧的事,还是延后吧。”当昭文太子忙于政务时,照顾启泰帝的责任,便落到修文身上。说这话时,他刻意地挡住手臂,一副窘迫的神情。
“不行,今日,必须告诉父皇。”昭文太子捂住胸口,尽可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明日,便是头七,灵柩一直放在行宫,并不是办法。”坚强者,往往因为生死而在瞬间成熟。譬如昭文太子,举手投足之间,已全无稚气。
听得此言,付太医也不再阻拦,只着重强调,“切记,不可以在皇上面前落泪。这人啊,一旦受了刺激,便容易陷入绝境。”他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侧身,让出一条走进房间的路。
窗户紧闭,明晃晃的日光,竟被一层深蓝『色』的窗纱阻挡在外。房间内静得可怕、暗得可怕,若非那一缕淡淡地『药』香不自主地飘入鼻中,难以想象,这边是启泰帝在行宫内的房间。阴暗,且阴森。
目光所及之处,皆被一层薄薄的白『色』绸缎所遮盖,连半躺在床上的启泰帝,也将一床绣有鸳鸯戏水的大红棉被,换成了白『色』锦缎。他呆呆地靠在床边,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双眼无神地盯着某一处空气。
昭文太子与修文刻意放轻脚步,除了呼吸声,他们不敢制造更多的声响,以干扰启泰帝的思考。他就像灵魂出窍般,只剩一具麻木的躯体,除了呼吸与机械的进食,再不会其他。
“父皇,儿臣有事要奏。”昭文太子缓了缓,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向启泰帝打了招呼。可是,启泰帝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继续待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连眼珠也不曾转动,没有任何回应。
昭文太子继续保持平静的状态,又一次开口。只是,这次他选择直截了当,而不再委婉,“明日,便是母后的头七。儿臣恳请父皇,安排回京事宜,以厚葬母后。”说这话时,他递上奏折。
“这是两日里,端亲王与庄亲王草拟的厚葬流程,请父皇过目。”许是担心启泰帝再度保持沉默,昭文太子刻意拿着奏折,在他眼前微微晃动,“父皇,母后需要你,需要你为她做完最后一件事。”
“你说什么?”不知道有多久未曾开口,启泰帝的表达能力与理解能力,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以至于,他愣了许久,才听懂昭文太子的意思,那留着一口气的回答,竟全无王者气场,“好,那你说。”
昭文太子摊开奏折,开始逐字逐句地向启泰帝解释。可刚念到三分之一处,启泰帝便强行打断,微微侧身,看向一旁,眼神里,仿佛有一丝孩子气,“小玖,你觉得如何?”
“父皇!母后不在这里!”修文咬咬牙,向前一步,横在昭文太子与启泰帝之间,“父皇!你知道的,母后已经去了,她不在这里!你醒一醒,好不好?”
“胡说!你是谁?竟敢这般大逆不道!来人,拖出去!”被修文的提醒严重刺激,启泰帝手脚大『乱』,赶紧翻身下床,重重地甩了修文一个耳光。修文重心不稳,跌倒在地,左手臂与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滚!都给我滚!”启泰帝红了眼,全身发颤,连指向修文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继而,他又转身,重新将视线聚焦在床上,“谁说小玖不在,你看,她在这里。”他爬上床,双手像在寻宝,不停地抚『摸』着床单。
“小玖,你在哪里,快出来,这么大的人,还玩躲猫猫。”启泰帝已全然忘了一切,甚至,忘了昭文太子与修文就在身后。在他的眼里、心里,只惦记着皇后一人。“哈哈!我看到你了!”
“王兄,你看到了吗?这两日,父皇便是这般神智不清……”得用多少分力气,才能抑制住内心的悲伤?修文不懂,他只知道,哭泣,是最没有用的办法。“太医说,短时间里,父皇怕是好不了了。”
“那怎么办?”出乎意料,昭文太子手足无措地反问道,“没有父皇的安排,母后的身后事,便只能一直拖延。”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将奏折放在床边,朝修文递出右手,将他拉起,“王弟,这里辛苦你。我去找王叔商量一番。”
“王叔他,有什么建议吗?”修文拍了拍素服上的灰尘,手臂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已然无法顾及,“王兄,恕我直言,回京是不可能的,以父皇的状况,只怕……”
只怕在半路上,便凶多吉少。这是昨日,付太医的原话。
“务必回京。”昭文太子来不及与修文进行太多的解释,绕开所有,只切入关键,“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不可久留江南。万一,京城生变,王弟,你我又该如何?”
是了,是修文考虑不周,只顾着眼前的家事,却忘了,他们并非普通家庭,一言一行,均被天下人看在眼里。“王兄,你说得极是。你去吧,一会儿父皇安静了,我再告诉他。”
“耐心点,父皇当真不能再受刺激。”昭文太子拍了拍修文的肩膀,又握紧他的手掌,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王弟,有你在,真是一大幸事。”有了修文,至少,昭文太子有了分担的同行者。
二人正说着,一直在床上『摸』索着的启泰帝,忽然恢复清醒的状态,一本正经地看向他们,“昭文,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王兄,你去忙吧,这里交给我。”修文往后推开昭文太子,替他重新递出奏折,“父皇,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