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灾民正在消失,除了已经彻底失去生命的,哪怕蹒跚着,爬动着,他们也在远离。
顾凡远远缀在赵云身后,并未靠前。他的马匹矮小,与照夜玉狮子走在一起,他像是赵云的随从,同样坐在马上,他比赵云微矮的个头,足足像是比赵云挨了两头!
当然,顾凡并不在意这些,因为赵云很会掌握分寸,总将照夜玉狮子落后顾凡一个马身。
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往日里声音饱满而充满激情的赵云,此时竟然变得沙哑,“你不准备把她带走,又何必就她?倒不如让她痛快的死去,少受一些磨难,记住人间的这一缕美好。”
“这不像你该说出的话。”顾凡眉头微皱,赵云怎么能够黑化?他的形象从来都伟光正!
沉默之中,几个骑在马上的匪寇已经靠近,他们身后是两百余头顶黄巾的壮硕汉子,有了一丝精锐的样子。赵云轻轻提了提缰绳,照夜玉狮子开始迈步向前,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也不像我认识的大汉!带她走吧,我为你开路。你不就是让我做这样的事情来得么?”
“你觉得那刘铭说的对吗?”哪怕照夜玉狮子仍在加速,两人的距离在扩大,赵云还是清晰听到顾凡的问话,他沉声回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因为官兵剿匪,让黑山贼生活困顿下来,他们下山四处劫掠,杀人毁城……是韩馥错了?
如果这个世界,被人性的恶所支配,或许便是韩馥错了!
还有救!顾凡微微点头,“那你觉得该如何改变如此情况?”
一人对上千军,距离已经不足半里,战马一个冲刺便要交锋!赵云朗声道,“这不是你该思考的事情吗?若是能够让我认同,我便一心追随你又何妨!”
顾凡一愣,掐着的指决微微调整了幅度和角度。弥漫在此方天地间的煞气和杀气正被他一点点融入体内,消散无踪。杀劫将起,若是能够减缓几分天地戾气,或许便能将杀劫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至于如何彻底改变这种乱世局面,最根本的还是与天争道,夺权上位啊!
顾凡挥手,那小女孩身形飘荡,落在他的怀中,视线仍旧盯着赵云的背影,过了良久,才回头,侧着身子,努力想要看清几乎被踩烂的父亲,眼中泪水串联成线,无声,却穿心。
曾几何时,我的心肠也不曾这般冷硬。顾凡再次挥手,旋风再起,卷起一具具尸体,很快形成一个足足有三丈高的尸体祭坛,随着他手指弹动,一抹火光落在祭坛之上,刹那光明大放,宛若多了一个太阳,热和光,却不能驱走正在逃走的人心中的寒冷。
赵云的身影投在那正中的一人身上,让他微微眯眼。八尺高的雄壮身躯,挂着整齐的铠甲,络腮胡子连接了头盔的两侧,略显黝黑的皮肤,精光闪烁的眼眸,处处透着强大。
汉子勒马,手中关刀前指,“是你杀了我的人!”
“褚燕!”赵云点头,照夜玉狮子也跟着点头,不像在问话,更像是在肯定。
“本将军正是黑山军大统领张燕!是你便好!这几年某家收心养性,少有作为,以至于你这般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敢欺负到某家头上了么?我奈何不得韩馥,难道还奈何不得你么!谁于我上前斩下他的头颅,将那匹宝马献于本将军,本将军重重有赏!”
“哈哈哈……张燕,好一个张燕!张牛角死了,你为报恩忘了自家祖宗吗?”
“你又是何人?!安敢管本将军的闲事,我虽为朝廷所不容,然知晓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之理!此举也要被人诟病吗?哈哈哈,这便是你们天下人的眼光?”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你与张牛角相遇之时,黄巾军正值人人喊打,四面受敌之中,张角三兄弟身死,群龙无首,天下大乱,义军蜂起,草莽激愤,人人欲捉黄巾项上人头换个一官半职。当时,你的势力比张牛角更大,为何会尊他为首?
不是因为他乃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弟子之一,也并非他武艺比你更加高强。是因为当时你只想把他顶上去,吸引朝廷的目光!张牛角身死,于他大头领之位密不可分。可你呢,改个姓换个名,便将他的手下全都收拢回来,以至于有今天百万之众,啧啧,心机深沉啊!”
“放屁!”张燕脸色涨红,怒骂道,“牛鼻子,若是如你所言,本将军为何不安居幕后……”
“因为你的势力足够抵挡一方州牧的围剿!因为天下越来越乱!因为你要掌控着一帮目光短浅的乌合之众,必须要站在前面!”
赵云扫了一眼恼羞成怒的张燕,一时也不敢确定,顾凡所言是否为真。一切都合情合理,可却太过阴暗狠毒!
“呸!大首领,何必与他们废话!正好拿来立威!兀那小子,好叫你知晓,斩你之人乃是黄巾统领孙轻是也!”
孙轻拍马而出,手中长枪挺刺!人借马势,这一枪到还算有些看头,枪尖之上隐隐有黑色气流席卷,直指早已住马不前的赵云腰腹。实则是他的身形太矮,不过六尺的身高,骑在本就比照夜玉狮子矮了不少的马匹之上,他最佳的攻击点便是赵云腰腹!
“好枪法!杀了这个毛头小子!”王当忍不住喝彩出声。王当与孙轻皆是张燕起势之后跟随他的乱匪,两人以前也是在冀州小有名声的悍勇之人,王当善用锤,孙轻爱使枪。两者都是张燕手下统领,武功更是在黑山军中名列前茅!
这一枪人快枪急,更重要的是王当等人都知晓,孙轻的枪厉害在一个诡字上面,可他的力量同样不弱,一般人很难想象到他瘦小的身躯当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赵云不闪不避,照夜玉狮子龇牙咧嘴!枪到近前,赵云手中长枪往外一拨,孙轻大喝一声“给我中”!可惜他的呼喊毫无用处,势大力沉的一枪,锋芒骇人的一枪,直接被赵云拨开,不待两马交错,赵云手中长枪一抖一摆,一枪砸向孙轻后背!
“呃……”王当嘴巴微张,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多出一抹涨红。
孙轻手中长枪一抽,以枪攥点向赵云枪身!我只是大意之下被他占了先手而已……
念头尚未落下,虎口一痛,手掌火辣辣烧成一片,孙轻只觉自己腾云驾雾般离开马背,而后才是无尽的疼痛自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传到耳中,他的意识便消散一空!
“孙轻!”王当双手各持一个拳头大的紫铜八棱锤,脚后跟一磕马腹,便窜出阵型,朝着赵云冲上来,“小子,有两把刷子,你且吃我一锤吧!”
一锤砸下呼呼生风,张燕扭头朝着身边另外一人努了努嘴,那人二话不说,策马向后躲了躲,自得胜勾上取下一张大弓,弯弓搭箭,趁着赵云策马迎向王当之时,手指一松箭矢离弦而去,直指赵云咽喉,速度之快,出箭之狠,心思之毒,却是与他黑山贼的身份名副其实。
顾凡懒得去提醒赵云,孙轻王当这等稍有名气之人,还不足以让赵云吃了暗箭的亏!
“好强的力道!”张燕心中一凛,暗自比较,自己想要一招拿下孙轻王当,却是不可能,眼前这个骚包的毛头小子竟然比自己还要强!他念头一转,看向那个道人打扮的牛鼻子,倒也称得上俊逸爽朗,可与这使枪的小子一比,却差了不止一筹。更何况他怀中还抱着一个拖油瓶,若是将他擒下……想到便去做,张燕吩咐道,“你前去将那道人拿下!”
“大首领,他可是会道术!”被张燕点中之人名为程贺,他是正儿八经的黄巾军出身,以前乃是张牛角属下,本来他对张燕也算死心塌地,可顾凡的一番话,确实让他多了一些念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大头领张牛角死于战场流矢,偏偏张燕身边始终跟着善射之人,此时被张燕点中,他更是头皮发麻,莫不是他要剪除以前跟随张牛角将军的心腹了吧?!
“以他年纪,你觉得纵然会道法,又能有几分火候?我知晓你身上有黄巾力士符箓,此时不用,正待何时?我且问你一句,去还是不去?”
感受着自张角身上散发的凛然杀机,程贺不敢怠慢,“定当不辱大首领之命!”
他没有催马向前,反倒是翻身下马,迈开步子绕过一个半圈,朝着顾凡走去,身在半路,瞥向正在激战的王当与白衣青年。只见那白衣青年手中银白长枪点出,枪影闪烁,枪花绽放,王当砸出的那屋宇般庞大的锤影被他以枪尖一层层剥开,消散无形。一条灵蛇自枪身之上攒射而出,直指王当胸口,王当面色大变,双锤在胸前一架,猛地胯下战马昂首而起,腰腹似乎都要被王当双腿夹断了!嘶鸣扬蹄,一股气劲自双蹄迸发,朝着三丈开外的那小子砸下。
人马合一,乃是当世骑将是否合格的标准!需要人与马匹之间的默契配合,同样也需要人体灵力对马匹本身经脉血肉的蕴养,能够在关键时刻,以灵力灌注马匹之身,使其发出类人的攻击和防守,增强交战时的诡变与手段。
赵云刚才能够使照夜玉狮子腾空而起,一跃百丈之远,便是以灵力注入其中的效果。
只是马匹毕竟不是人,它洗练筋骨血肉和经脉的速度无法与人相比,而且无法在短期内长时间承受人体灵力灌注,否则很容易损伤马力,适得其反。
马蹄踏下,气劲如锤!赵云手中长枪一圈一拨,气劲像是被禁锢住的实体,向着一旁闪开,擦着他的身形飞过,一条隐秘的灵蛇幻影,一闪而逝,刹那间钻入王当坐下马匹胸腹之中,似乎随时能够将它的五脏六腑搅个天翻地覆!
王当手中缰绳一松,身躯前倾,策马又要上前,欲要和赵云短兵相接!他膘肥体壮一身力气在百万黄巾之中数一数二,哪里会怕眼前的毛头小子?
一道箭矢擦着王当肩膀飞过,正好遮住赵云视线,待出现在赵云眼前之时,已经近在咫尺。那射箭之人的箭术显然十分精湛,角度掌握,时机把握,妙到毫厘,臻至巅峰!显然他更是深谙暗箭之精髓,非但预测了赵云和王当的一连串动作,更是箭出无声,锋芒内敛。
这小子要惨了!程贺脚下不停,自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箓,面上多出一抹心疼之色,照着胸膛一贴,一把扯下夹杂着木棉花和芦花的夹袄,只留下一条短裤,打着激灵冲向顾凡。
好机会!王当见箭矢越过自己,根本不顾已经七劳八伤的战马,不待它前蹄踩稳,灵力继续灌注马匹之中,马匹后蹄发力,急窜而前。王当紧随箭矢双锤高举欲砸,气势更胜之前!
赵云眼眸微眯,将心底那抹悸动刹那抚平,手中长枪一抖,平平刺出。让远处正在观战的顾凡微微惊讶,这却不是他自创的七探盘蛇,也非童渊传授的百鸟朝凰,而是中平枪!
中平枪,至少顾凡在这个时代,没有见过别人使用!它乃是融合宋朝岳家军的枪法而来的六合大枪中的一式,能攻能守,威势不凡,却也算不上绝颠,乃是适合打基础的枪法招式。
他顾凡在临摹学习童渊的百鸟朝凰之时,赵云也在吸收他枪法之中的精华之处!
七探盘蛇枪更注重攻击,灵动机巧,讲究以攻代守,对灵力的消耗颇大,而且赵云草创此枪法,显然也不甚熟悉,此时信手拈来的枪法,必然是平时熟手而且擅长的招式,顾凡却是没想到,竟然是有了他三分神似的中平枪!
没有灵蛇异象,没有凰影浮空。枪就是枪,极快急准,枪尖正好点在箭矢箭头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长枪继续向前,箭矢崩飞滑过,枪头向下微微一压,本来还急速向前的王当战马,像是收到信号的机器一般,双蹄骤然跪倒,高举紫铜八棱锤的王当尚未来及砸下,便觉胸口一凉,体内灵力刹那凌乱,五脏六腑皆失去感知,双臂上的力气像是被人刹那抽走,紫铜八棱锤相继落在地上,他顺着枪杆向前滑动近尺,才堪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