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韦皋请柬,最开心的自然是周文宾了,不用说,这是涮羊肉坊又能大捞一笔的好机会。
这次韦皋在涮羊肉坊宴请数百位吴中士绅,可以说把苏州城里有头有脸的角色全部一网打尽。
先是衙门里的幕僚过来跟周家管家商量酒席,听说涮羊肉乃是况且的发明,主菜自然就是这个,其余的也不多说,告诉周家管家能找到多少好吃的好喝的,尽管都端上桌就是,银子饭后结算。
开饭店的最喜欢的就是官家请客,上来都是不点菜,不问价钱,一句话:把你店里好吃好喝的都给老爷们上来。过后就是大把银子入账。
丝丝叫人把城里几个分店的火锅都收集过来,又把储存的准备在南京开店的火锅也都拿出来,才凑足了这百桌宴。至于食材酒水这些更不用说,早就准备充足。
看着一天天热起来,丝丝心里却一天天冷,涮羊肉坊主菜是火锅,到了夏天怎么办?
原来她就想到过这问题,向况且讨教,况且想了半天,也就说了个准备冰块的主意,除此实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所以冬天时,周家储存了大批冰块,至于夏日酷暑时效果怎么样就难说了。所以丝丝现在恨不得四季都是冬天,这样一年都是旺季。
有时想想也觉得自己太贪财了,天冷时赚的银子早已足够了,却还担心夏天赚不到银子,人的贪欲无穷尽,永远不知止足。
第二天上午,衙门里的人就由幕僚们带着在饭店里里外监督。快到正午时,一些客人开始陆续来到,在门口的一个大桌案前签到,并奉上各自的礼品。
想吃知府大人的席面,一个人没有一千两银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吧。那些存心想要孝敬的更是三千两、五千两的奉送。
桌案上并不见一两银子,都是大大的礼封,里面装着银票,大宗银子都是事先存在钱庄里的,开出银票来,这样才方便行贿。
桌案后面的幕僚们脸上菊花灿烂,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这些日子他们真是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有好些幕僚没有余钱往家里寄,还不知家里人怎么过活呢,现在可是看到亮了。
又过了一阵,韦皋在大批幕僚的簇拥下,前后跟着一大批衙役到来店铺,文宾父子还有在酒楼里的宾客都赶忙出来迎接,一个个心里叫苦不迭,嘴上还得抹蜜似的说着恭维话,好像韦皋请他们吃饭真是给了他们莫大恩德。
周父也拿出三千两的礼封,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父子二人都在名单上,儿子是士,他是绅,自然都没个跑。不过这出去的三千两银子今天能加倍赚回来,每桌酒席赚上五十两不算黑心,百余桌赚六千两银子不在话下,这一天的利润足以支撑到下个冬季了。
可惜这种好事不多,不然的话,他连皇商都不想干了,皇商确实是暴利,可惜周家赚的只是小头,大头都被宫里的、朝廷里的大佬们瓜分走了。
韦皋笑容和蔼地跟这些士绅说话,说的无非是上任以来一直忙于公务,没能跟本地士绅好好沟通沟通感情,一地的政治清明与否全在于士绅跟官府的通力合作,所以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云云。
这些套话他们听得多了,练达宁在时也常说,只是练达宁没这么过分,干出公然敛财的事,也因此留下五六万两白银的亏空,他要是任上这么干一次,足够添补那些亏空还有余。
快到正午时,陈慕沙带着石榴飘然而至,韦皋急忙亲自出迎,深躬到地道:“老夫子大驾光临,实在是晚生的莫大荣幸。”
陈慕沙淡然道:“老公祖折柬见招,治下岂敢不应命而来。”
韦皋惶恐道:“不敢当,折杀晚生了。晚生临来苏州前,恩师就特地嘱咐,见到老夫子要比见到他老人家还要尊敬才行,不然便将晚生逐出师门。”
“尊师太客气了,何至于此。”陈慕沙淡笑而过。
石榴也过来见礼,叫声大人。
韦皋忙道:“这个使不得,况且是我小师弟,你就是我师弟妹了,以后也叫我师兄吧。”
此时,唐伯虎和文征明恰好来到,目睹了整个过程。
文征明浑身激灵了一下,心里替这位老公祖臊得慌,这拉关系的手法也太无耻了吧,难怪跟况且师出同门,这无耻无下限的功夫的确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只是这师傅是谁呢?不会是陈慕沙,更不会是练达宁,也不会是高拱,推本溯源,可能是五代时的著名宰相冯道吧。
石榴倒是乐意,谁把她跟况且拉到一起,她都愿意,立马爽快地叫了声“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韦皋骨酥肉麻,心里无比舒坦,能拉上石榴做自己的师弟妹,跟陈慕沙的关系就更近了一层。
文征明只是个名士,不走仕途,当然不知道官场黑暗,越是当官的越怕陈慕沙这种人,深不见底,没人知道他的能量到底有多大,一旦不小心触犯了,就可能粉身碎骨,自己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陈慕沙平时根本没有架子,见到街上的市民,也能聊得很投机,越是高官和富商面前,他的架子也就端得越高。
唐伯虎、文征明此次只是带来两幅字,所谓秀才无钱纸半张,那时候的秀才可以不带分文闯天下,到了哪里打听读书人、富人家,写个拜帖,写副寿联的都能混上几天衣食,走时还能带着盘缠。
他们也知道韦皋之意不在他们这些士子身上,他们根本刮不出多少油水,请来只是个陪衬,总不能专挑有钱的请,那样就太明显也太招摇了,不激起民愤才怪。
丝丝、秋香看到石榴过来,即刻亲热地跑过来说话。
“况且呢,怎么没看见他?”丝丝问道。
“他今天可能不来了,说是有病人,推不开。”石榴道。
“哦。那倒是可惜,不能见到大家夸赞他的发明了。”秋香有点遗憾。
“这有什么,他早就忘了这事了。他那人你们还不知道,做过一件事,随后就忘掉,转头又忙着做别的了,没个长性。”石榴道。
在另一张桌子上,周文宾也问起况且,陈慕沙同石榴的回答一样,在药堂给人看病呢,走不开,并且说他这次实际是代替况且出席的。
韦皋笑道:“上次我在王给谏家里见到师弟,还劝他来着,让他不要分心,要专心研究老夫子的学问,他说开诊治病是老夫子的命令,晚生这才明白。”
陈慕沙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哪里知道他真会认真去做。”
陈慕沙对况且重新行医这事很是喜欢,他先前就不同意况且把家传医术扔下,只是不好劝。没想到自己随口说了一句养众生,况且回去立马就行医了,一点就通,真是孺子可教也。
“师命就是君命,小师弟听闻师命,哪里能不马上照办,我们读书人讲的不就是这个嘛。”韦皋道。
“况且要去南京国子监的事怎么样了?”文宾打探道。
他也想去南京国子监,最好是同况且一起去。文宾入学很简单,上次孟梵君已经拉过他了,再加上练达宁推荐一下,应该说是水到渠成。
“这个还在谈着,况且的书已经读的够多了,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读更多的书,而是消化理解,增加人生阅历和经验,譬如他行医,就是绝好的历练,人生的生老病死诸多问题,基本都在患病治病中体现出来。我跟国子监的人还在商谈,要给况且一套独立的学习历练的方法,不能让他像一般的府学生、县学生那样按部就班的学习,那样的话,也就没必要去国子监,还不如留在我身边了。”陈慕沙解释道。
“是啊,老夫子这话实乃得道之言,生老病死可不都在患病得病之中,许多人都是得了一场重病,侥幸不死,然后大彻大悟的。”韦皋听了这话,也如醍醐灌顶一般,若有所悟。
其他人纷纷附和赞同,文宾却是咋舌不已,老夫子这胃口太大了吧,国子监是什么地方,能进去已经是一生的荣耀,跟国子监开条件,那得多大脸面啊,给况且独立开小灶,不是在国子监里建立一个独立王国吗?他不知道国子监那里会怎样回应,但看陈慕沙的态度,似乎还是很有把握。
想到这里,文宾不由羡慕起况且来了,这师傅不一样,待遇就是天差地别啊,练达宁无论如何也不会替他向国子监提出这样的要求。
唐伯虎自从一进来,就跟做贼似的,眼睛四处梭巡,蓦然间,他看到了秋香,她正在跟丝丝、石榴等人围在一起说话,看上去蛮开心的样子。这显然是个好时机,唐伯虎稳了稳神,整理一下衣冠,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秋香那里走去。
文征明跟影子似的,紧随其后,他倒想看看况且的所谓锦囊妙计到底是神马玩意儿,他时刻准备着剥开况且“腹黑哥”华丽的画皮。
已经到秋香跟前,再度决定唐伯虎命运的时刻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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