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漫无目的地离家游荡,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而在欧瑟瑞特的下层,在挤满了贫民和混混、渣滓的贫民窟里,夜里活动就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光是在崔克居住的小巷口,每天都会有几个臭着脸的侍僧,带着一队全身包裹在厚重甲胄里的护教骑士,拉着运尸车从这里路过。而那架用四头骡子拉着的拖车里,每天都堆了十几具尸体。虽然被裹尸布草草掩盖起了遗容,但是尸体那些干瘪的腹腔、脱落的脖颈、扭曲的四肢,依然在裹尸布上留下了清晰的轮廓。
这样的恶性案件,放在曾经的边境子爵领,哪怕是最昏庸的那一代子爵,至少也会命令治安官多加派几次夜间巡逻,并且邀请附近的神殿来此做一次安魂祭。而佩尔西卡家的书记官们,会仔细地踏遍边境领的每一个村庄,起码要确认这类案件背后是否有血腥献祭的异端教派、进行禁忌研究的黑魔法师这类危险分子在活动。
可在欧瑟瑞特,不但神殿的祭司僧侣们对每天十几人被谋杀无动于衷,就连贫民窟的居民们也对每天连续不断的血腥杀戮习以为常。除了崔克会按照佩尔西卡家的习惯,每天稍稍留心运尸队的活动,默默地做一点没用的情报分析,那些在贫民窟居住多时的人,则干脆紧闭门户,似乎这样不去看、不去听,死亡的阴影就会远离他们一样。
在佩尔西卡家最后的家主崔克看来,深夜的欧瑟瑞特下层,大概不会有什么潜伏下来的异端教派、或者需要大量活人进行试验的黑魔法师,否则神殿不会如此随意地打发侍僧们来处理尸体。那么排除掉这两个最危险的可能,那么每天入夜的杀人事件,大概率是那些天性嗜血的杀人狂做下的案件,这类精神异常的罪犯,能从杀人的罪行中获得心理甚至生理上的愉悦感,在佩尔西卡家的卷宗记录里,也并非没有收录类似的案件。
当然,有能力将这种内心的狂想付诸实践的罪犯,极有可能是欧瑟瑞特实权阶层的一员,否则不能解释神殿如此消极对待杀人事件的理由。
这个推论现在也支撑着崔克,让他踏出了房门,举起那盏蟾蜍皮风灯,向着地上望去。
幽冷的磷火从沼泽巨蟾蜍的皮革中透射而出,这种丑陋的巨蟾蜍生着一张丑陋却近似人类的脸,据说这种巨蟾蜍的祖先来自某个被诅咒反噬的老巫婆,她强大的魔力被恶咒扭曲,最终全身分裂成了十几头比牛犊还大的怪异蟾蜍。这些充满魔力的巨蟾蜍从此在古战场和失落的坟场中繁衍后代,偶尔也会吞吃几个活人改善一下菜单。但是它们柔韧的外皮被剥下鞣制之后,蒙在特制的灯笼上,就会放射出幽冷的磷光。在这妖异的冷光照射下,那些新近死亡者留下的痕迹就会清晰地暴露在人们面前。
在崔克面前,欧瑟瑞特下层的真实画面,远远比它白天的丑陋尊容还要越加不堪。
血迹、碎骨、脓液、内脏,死者们最后遗留的痕迹,不加掩饰地浮现在磷火投射的幽光中。
半截头皮夹在隔壁小屋的门缝里,一块残破的深红色肉块挑在路旁的枯树枝上,不知道是被切片的心脏还是破裂的肝。
蟾蜍皮风灯照射出一条满是人类死亡时刻的晦暗画面,但在那些让人不想看第二遍的尸块中间,一行小小的脚印,踏过了死者们的痕迹,留下浅浅的足印。
这是生者的气息,在死者们的痕迹中间形成了短暂的扰动,而那行小小的脚印,不用说,一定是芙罗拉的。
匆匆跟着那行脚印,崔克一路追进了一条偏远的小巷,而脚印最后的指向,是巷子尽头的阴沟入口。
“钻下水道并不是一个小淑女该干的事。”崔克嘀咕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猛地钻了进去。
欧瑟瑞特的下水道系统四通八达,崔克平时走的那条通往城外的小道,来自于家族第一代先祖的逃亡日记。而留着芙罗拉脚印的这条下水道,道路四通八达,却显得太过宽阔,又太过宏伟,仿佛一座特意修筑的迷宫。
下水道两旁修筑起高高的石砖甬道,确保走在上面的人不会被臭水弄脏了脚,甚至还在下水道上修筑了精巧的石拱桥。
这种太过不合理的精巧设计,让崔克心头微微沉重了些许——有财力、有权力在贫民窟下水道中修筑这些华而不实建筑的人,只能是神殿里的高阶祭司,甚至这不该是某个高阶祭司一个人心血来潮的产物!
到底欧瑟瑞特的神殿祭司们在想什么?把下水道修建成一座复杂迷宫,这不可能是什么赞美庇护之主的新花样。
但崔克的疑问在下一刻就获得了解答,一个赤着上身的女人双手抓着喉咙,从下水道的污水中漂了过来。
这个不幸的女人,胸口还在上下起伏,但她圆睁的双眼里却已经看不到什么活物的光彩,暗淡的瞳孔向上翻白,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放在木盆里准备腌制的鲱鱼。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只巨大的飞虫,振动着它蜻蜓般的透明翅膀,正把蚊子般的长喙伸入女人的喉咙里,它的头上披散着蓬乱的灰白长发,本该长着眼球的地方只有两个内凹的窟窿,半透明的肉红色身躯里依稀能看到血液和内脏碎片在满满填满它的消化腔。
而在它吞吸女人生命的同时,又有一只只指甲大的灰绿色蟑螂从它的口器中蠕动着钻出来,飞快地钻进女人的嘴里,眼睛里,耳朵里。
只不过一呼一吸之间,那可怜的女人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而又飞快地膨胀起来,一只只蟑螂在它皮下蠕动,触角和背翅清晰可见。
这不知道该算什么东西的女人,就这么在下水道里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崔克,发出了一声无数口器摩擦后的尖锐叫声,就这么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