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父女情深啊……”
郝忘身的手上冰霜遍布,那冷焰爪子就像从那里长出来的一样,紧紧缠住洛元堂的身体,悬浮在半空:
“薛将军,你对一个妖女的后代,居然还有如此感情,这可不像你啊。”
“郝忘身!”
洛元堂挣扎着,想挥动手里的巨刀:
“你个弑君犯上的逆贼,我要替先皇和太子殿下,杀了你!!”
郝忘身一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念念不忘你的大秦和皇上。
薛洪啊薛洪,你是中了那‘忠君报主’的毒,救不了啦。
我这就给你个解脱,送你去见你那先皇、殿下吧……“
郝忘身的另一手里,冷焰又出,又缠上了洛元堂的身体。
“爹爹!!”洛羽儿大喊一声。
“洛羽儿,你给我站住!!”
赵寒大喝一声。
可洛羽儿已经穿过那片冰川似的地面,冲了上去。
半空中,洛元堂被冷焰扯着,不能动弹。
“殿下……”
他忽然缓缓回头,望着奔跑而来的少女,那张无比沧桑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暖笑:
“羽儿。”
哈哈哈!
郝忘身一声狂笑,冷焰蒸腾!
噗!
洛元堂的身体整个爆裂开来,巨刀落地,血肉横飞!
洛羽儿猛然停住了脚步。
郝忘身癫狂地笑着。
他的两只手,已经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冷焰肆虐,沾满了血肉。
周围的地上,那些残体被冷焰灼烧着,化成了冰末。
只剩下了那把巨刀,躺在地面上。
洛羽儿呆呆地望着这一切,远处,宗长岳一声长叹,双目缓缓闭上。
看着少女身处极度的危险,赵寒一凝眉,就想站起来。
耳边,某人的声音,突然又如雷般响了起来:
“记住了,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就算这天要崩了、地要塌了,都不要动……”
赵寒只觉得,双腿不听使唤。
身体里,心跳一声声的犹如地震,那个无比恢弘存在仿佛正在涌出,全身好像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
……
上邽城里,大军围困之中。
见赫连英不说话,高石远有些急了,就对那唐将李忍道:
“李将军,我不管谁的命令,也不管你看见了什么。
我可以拿性命担保,赫连兄弟他不但没有犯过,还有大功。
你赶紧让你的人让开,我要去跟他当面说话。”
李忍眼神一动。
围着高石远的唐骑不但没退开,反而围得更紧了。
“李忍,你想干什么?!”高石远道。
“军令如山,高校尉,得罪了。”
李忍手一举,数百支长槊,直指对面的赫连英。
赫连英似乎回过神来了。
他看了看那一大片的长槊,神色忽然平静了下来,远远对高石远道:
“高大哥,兄弟谢谢你了。
可你不必再说了。
因为再怎么说,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听的。”
“赫连兄弟,”高石远道,“你放心,大哥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你的!”
赫连英没再说话,迅速扫视了下四周,低声对身后的梁虎道:
“虎子,后头没他们的人。
你带着兄弟从右边侧巷走,我断后。
他们的弓箭手在三阵,你们马快,箭赶不上你们的。
梁虎道:”大英,你不走,我们不走!”
“蠢货!”
赫连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悲壮:
“当年回了上邽的兄弟们,现在,就剩咱们几个了。
咱们胜州边军的人,不能死绝。
你们不走,那就是对不起这么多年,那成百上千个死难的弟兄!”
“可是大英你……”
“走!”赫连英道。
梁虎抹了抹泪花:
“保重!”
他军刀一提、马头忽然一转,带着那几名府兵骑兵,往右侧暗巷飞驰而去。
对面,李忍冷笑一声。
嗖!
箭矢,从大道两侧的屋顶上,漫天而下。
梁虎听见了,手里的军刀舞动而起,挡开了许多的箭!!
噗。
他突然感到身体抖了一下,连忙低头一看。
一个冷冰冰的箭头,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不痛,就是感觉凉凉的。
“大英……”
梁虎说了一声、朴刀落地,和旁边的几个弟兄一起坠马掉在地上,不动了。
“虎子!!!”
赫连英悲喊一声,抬头望去。
大道两侧的屋檐上,一排排唐军的弓箭手从黑暗里站了起来,长弓又装上了箭,对准了他。
“李忍!”
高石远一把拔出长刀,指着李忍:
“立即让你的人停手,不然,别怪我翻脸了!!”
那些围着他的唐骑长槊一伸,就要对高石远有所动作。
李寂手一摆,长槊和弓箭,都放了下来。
别人可能不知道,可李忍他知道。
眼前的这个高石远,虽然品衔只是个一般的校尉,可他的背后、他的那个家族,就算在整个大唐里,也没多少人能惹得起。
李忍纵马走入包围,来到了高石远的身旁,看了眼他手里那把寒刀:
“高校尉,你真的想要救那个赫连英?”
“当然,马上放人!”高石远道。
李忍道:
“我明白,以高校尉您的能力,要救这个小小陪戎校尉的命,还是可以办到的。
那然后呢?
就算他活了下来,可惹上了这‘通敌叛国’的名声。
他这辈子,别说是再做兵卒了,就是做人,也再抬不起头来。“
“胡说。”
高石远道:
“我自会保举他,把他立的大功上报长安,让朝廷为他正名、论功行赏。
我要让赫连兄弟堂堂正正地做个大将,为我大唐效力!”
呵呵……
李寂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高石远道。
“高校尉,你也在这世上行走了三十余年了。没想到,还是如此的不通透。
你说此人军功卓着,当居高位,是不是?”
“没错。以赫连兄弟的功夫和带兵能耐,十几年边军战功,还有这次在上邽,大败胡兵、救助百姓的功劳。
就算直接当个五品羽林郎将,也不为过。”
“那为什么都十几年了,他却还只是个九品散官、陪戎校尉,连个最低级的偏将也算不上?”
高石远一愣。
李忍道:
“当今之世,像他这种出身寻常、非富非贵,没有任何世家背景的人,想要当高品大官,无异于痴人说梦。
高校尉,以你的出身,这点道理不会不懂吧?”
“可他是我的兄弟,是好人,我不能就这么让他去死!”
“是么?”
李忍道:“你现在救了他,日后,他上邽军府的旧人骂他,骂他不念旧主之恩,忘本丧节。
其他的人也骂他,骂他通敌叛国,竟然还敢苟活世上。
他往后这一辈子,就只能活在世人的唾骂和鄙夷之中,一身武功无处可使,永无出头之日,痛苦万分。
可要是,他今天死在这里呢?
就算还是个叛国逆贼,可至少也得了个‘知恩尽忠’的名声,成全了他从一而终的名节。
高校尉,你是他的兄弟。
你说,哪个对他更好?”
高石远愣住了。
李忍的这一番话,无比的残酷,直戳到了他的心里。
可他知道,这就是现实。
赤果果、血淋淋的,现实。
那边,赫连英望着满地兄弟的尸身,脸带悲伤。
可他没流泪,一滴也没有。
他看向了自己的座下,那匹通体赤红的汗血宝马。
张师兄那张冷冷的、却又无比亲切的面容,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
英子,再这么杀下去,总有一天,你和我也会躺在这里的……
来跟着我,以后,咱们走一条不同的道……
这马送你了……
记住,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强出头,有时候退一步,才是朗朗乾坤……
师兄,你说得对。
赫连英摸了摸马的鬃毛。
那马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用头蹭着青年将官的手,发出一声声的哀鸣。
赫连英从怀里掏出了,洛羽儿送他的、刻着“平安”的小箭头。
那个清纯如水的少女,那张笑颜如花的面容,那双晶莹通透的大眼睛。
一生,就只遇见一个钟情之人。
可直到了终点,却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洛羽儿,咱们一起打过仗,以后就是朋友了……
你帮我挡了一箭,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用这个做个护身符送给你,作为咱俩结交的见证吧……
那我忙去了,回见咯……
回见。
若真有轮回,来生再见吧。
赫连英把箭头举起,在自己两边的脸颊上分别一划。
鲜血淌了下来,让那张年轻挺拔的脸,看起来好像一头猛兽。
他把带血的箭头收回怀里,贴着心脏的位置。
他的长枪缓缓举起了,缰绳勒紧了,人马枪,成了一个随时冲锋的态势。
“赫连兄弟,你别做傻事,大哥我……我……”
高石远想说什么。
可他说不出来。
李忍的手缓缓举起。
屋檐上、兵队里,无数支的长弓又举了起来,对准了那个青年将官。
“一个曾谦,一个赫连英……”
高石远忽然开口了。
他憋着一股气,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们都是普通出身、毫无背景,却都认认真真地做事,还做成了大事。
可就是这样的人,不但没有出人头地,反而处处受人欺负。
到头来,还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而那些整天夸夸其谈、口蜜腹剑的小人,没办过一点实事,却总能高高在上,作威作福……”
高石远一转头看着李忍,坚毅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比的愤慨:
“这个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知道么?”
李忍也看着他,冷冷一笑:
“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
高石远愕住了。
对面,赫连英长枪朝天,高喝一声:
“杀!!!”
一枪、一马、一个年轻的身躯,向着那成千上万的大军,向着那个残忍卑劣的世道,冲了过去。
李忍的手一挥。
哎……
高石远仰天长叹一声,眼中饱含热泪。
那一刻,漫天的箭矢升了起来,犹如人间的一场滂沱大雨,向着那个孤独的年轻人,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