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狼岭。
黑压压的胡骑兵队,把隘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把照得亮堂堂的。
为首的大马上坐着个胡人将领,身穿精钢铠甲,望着隘口险峻的地势,鹿砦、深沟和紧闭的营门。
他把图腾面具拿下,露出一张冷脸来,对远处阁楼上道:
“侯良景呢?”
是一句正宗的大唐官话。
隘口里、阁楼上,昏灯又亮了起来,侯成冷冷道:
“是谁?敢直呼我们掌柜的名字?”
身后,家丁们一张张弓拉满了,箭尖对准下方。
胡人将领哼了一声,道: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阁楼上,侯成“啊”了一声,声音顿时恭敬了起来:
“敢问,下面可是西突厥的右贤王大人?”
“他有别的事,我是慕容孝仁。”
那胡人将领正是吐谷浑的凉王,慕容孝仁。
“哦,是凉王大人,失敬……“
侯成手一挥,家丁们的弓箭都放了下来:
“凉王大人,小人侯成在此恭候您与右贤王的大驾,已经多时了。”
“废话少说,让侯良景出来说话。”
“回凉王大人,掌柜他身子有些不适,还在休养。他吩咐了,今晚这里由小人担待着。”
“好,那你马上开门。”
“那是当然。只是掌柜的吩咐过,除了暗语,还得看一下……”
慕容孝仁手一举,火光中,一块狼形铁牌赫然在目。
是吐谷浑的皇室,苍狼骑的领骑腰牌。
“谢凉王大人,”侯成道,“哦对了,还有一事。”
慕容孝仁脸色一沉:
“一事又一事,怎么,你们是想负隅顽抗么?”
“不敢。”
侯成道:
“凉王大人,您和右贤王大人两军联手、所向披靡,整个秦州陇右尚不在话下,我们哪里敢啊?
只是掌柜的说,咱们之前,可是和孟统军都说好了的。
我们给你们消息、引路,控制城里的商家和粮食,配合您占领整个上邽。
而您这边呢,可得保我们侯家产业周全,让我们侯家成为上邽、秦州乃至整个陇右的,第一大商。
这一点,孟统军应该早和右贤王大人那边通过消息了。
不知道,右贤王他有没有告诉您?”
慕容孝仁哼了一声,没答。
“凉王大人,右贤王他不会是没告诉您吧?
哎呀,那这可就不好办了啊……”
侯成恭敬说着,手缓缓一挥,那些家丁们的弓箭又缓缓举了起来。
“他说了。”慕容孝仁道。
“那太好了。凉王大人,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这门一开,您可得信守承诺啊?”
“哼,我慕容孝仁是什么人?
一言九鼎!
你要再啰嗦,那这门,就不用开了!”
慕容孝仁手一举,身后,数百张胡弓拉满,箭矢朝天。
“不敢……你们几个马上开门,我要亲自出去,迎接凉王大人!”
门开了,吊桥放下。
火光中,侯成带着一大帮的家丁和江湖人士走了出来,把深沟前的鹿砦都移开,走到了胡骑大军,慕容孝仁的马前。
“小人侯成,领上邽侯氏一众人等,恭请凉王大人入院!”
他双手一拱,朝慕容孝仁深深鞠躬。
慕容孝仁望了望那条吊桥,那扇开了的营门:
“侯成,你们侯掌柜在里头?”
“回大人的话,掌柜他在别处将息,这里是小人看着。”
“那孟凉、也就是阿史那-万钧,他捎信来对我们说,你们全城的军粮,还有你们侯家的全部财物,都在这里头了?”
“是的。
不仅我们侯家,按之前的约定,掌柜他已经暗中和城里各大掌柜都说好了,把他们名下所有的贵重财物,都移到了这里。
毕竟这大军一进城,城里乱的慌,还是放在这里,才能保存妥当。”
“很好。”
慕容孝仁冷笑一声。
侯成忽然觉得一阵寒风刮来,脑门冷嗖嗖的。
他身子猛然一侧。
一支箭从他的脸上划过,划出条长长的伤痕,血流了下来。
侯成立即手按腰间刀柄,做出了个准备攻击的姿势。
那样子,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管家,俨然是个武学高手。
可此刻他的神情,却是无比的惊讶:
“凉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马蹄声响。
无数的胡骑从两边涌出,瞬间把侯成和他的手下围在当中。
侯成一愕。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转头对身后的阁楼上道:
“关门,上吊桥!”
嗖……嗖……
无数的箭矢划破夜空,往阁楼上落去,把那些措不及防的家丁,全都钉在了木板上。
吊桥似乎想要收起来。
可绳索已经被冲过去的胡骑砍断了,胡骑冲过了吊桥,来到了隘口门前。
几声惨叫!
守门的家丁们,纷纷倒下。
侯成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凉王,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你刚刚说过,一言九鼎的啊!”
“是么?”
慕容孝仁俯瞰着侯成,冷冷一笑:
“我说过么?”
侯成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比悔恨的表情:
“掌柜的,我早就跟您说过,这些胡贼靠不住,靠不住啊……”
铮!
侯成一把拔出佩刀,大喊道:
“胡贼反水,兄弟们,侯掌柜对咱们不薄,咱们……”
话还没说完,慕容孝仁的手一挥。
身后,一排胡人的箭矢漫天射来,射入侯成那帮人之中,顿时血流成河。
慕容孝仁那把奸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立即给我攻进去,东西你们自己拿。
人嘛,无论男女老幼,杀光!!”
身后的军队里,一阵兴奋的怪叫声。
数百上千的胡骑,犹如一股洪流,淹没了侯成和他那帮手下,向着敞开的营门涌了过去。
……
……
偌大的山腰院子里,火光四冒,乱做一团。
胡骑们纷纷下了马,浑身缠着各种抢来的金银珠宝,追着那些家丁奴婢,一刀砍掉个脑袋,一矛捅穿个心。
内院,一个偏僻没灯的小耳房里。
怜香、小五月还有一大帮的小女孩们,躲在角落里。
外面杀人的声音不断响起,小孩子们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身旁,章青娘捂住满面疮孔的脸,喃喃着:
“鬼,鬼……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门外,有脚步声。
怜香连忙捂住章青娘的嘴。
章青娘想要挣扎,怜香连连给她打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噗……噗……
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是几个胡人,在吹嘘着,刚砍了多少个人头。
怜香和小女孩们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脚步声似乎过去了。
怜香舒了口气,正想放松些。
脚步声忽然停住了,有个胡人说了句什么。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又回来了,在耳房的门口停住。
怜香和小女孩们立马又紧张了起来。
门口,胡兵们好像在对话。
噗……
一只手,好像放在了房门上。
众人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房门被推着,慢慢地打开,怜香禁不住捂住了眼睛。
咧……
门忽然又关上了。
胡人又奸笑说了几句,似乎是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宝贝的意思,脚步声又远去了。
怜香长舒了口气,下意识抹了抹汗。她抹汗的,是捂住章青娘嘴的那只手。
“鬼,鬼啊……”
章青娘一声惊叫,门外的脚步声突然反转,几下跑了回来。
嘭!
房门被踹开了。
黑暗中,三个壮硕的胡兵出现在了房间里,手里的刀满是鲜血。
他们浑身都是各种金银细软,还提着一个婢女的头,活生生的、睁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