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慈宁宫中,安神香是早早就点好了的,可是皇太后却是安坐在床边,一手撑着自己的头,微微闭目,默不作声。
床榻之畔,便是淑惠长公主正硬生生地跪着。因为已经到了深夜,淑惠长公主也是昏昏欲睡的,摇摇晃晃的不成样子。
皇太后瞧着淑惠长公主这般瞌睡的样子,便随手扯过了烟杆,往床边狠狠地敲了一下。骤然听得这么一声巨响,淑惠长公主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也霎时醒转了过来。
见淑惠长公主醒了,皇太后便冷冷地剜了她一眼,方才道:“怎么,才不过跪了一个时辰,你便跪不住了么?”
这淑惠长公主乃是大周嫡亲的公主,自幼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即便后来不得不和亲赫连族成为汗王侧妃,但依旧也算得上是王妃之尊,也是从不受这般皮肉之苦的。如此跪上了一个时辰,又在深夜,淑惠长公主当真是撑不住了。
只是,今日乃是皇太后有意责罚,淑惠长公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低低道:“母后娘娘责罚女儿是应当的,女儿受得住,受得住……”
皇太后的眼眸中划过了一丝不忍,可那一丝丝的不忍旋即便淹没在了皇太后的眸中。皇太后冷然道:“哀家明白,你一向是尊贵惯了的,一时之间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痛楚的。只是——”皇太后眉眼一冷,方才道,“只是,哀家这样责罚你,已经是便宜你了。”
淑惠长公主讪讪一笑,勉强道:“母后娘娘,女儿不知,母后娘娘您为何会突然如此责罚女儿?今夜是小年家宴,太皇太后抱病不去也就便了,母后娘娘为何还向皇上称病,连带着也不让女儿去了?”
“让你去?”见淑惠长公主这般装糊涂,皇太后不由得嗤笑道,“也是,哀家真应该让你去的,好让你亲眼看看,你到底做出了怎样的一番好戏!”
淑惠长公主猛地一颤,却是装作糊涂道:“母后娘娘,您说什么?”
皇太后略一抚眉,方才冷笑道:“怎么,你全当哀家不知道么?今夜坤泰殿里有了大变故,皇后被投毒,险些没了性命;赵贵人谋害皇后与嘉贵妃,几乎被皇上废黜。”
“嘉贵妃?”淑惠长公主咋舌道,“咸福宫的那一位一向是默默无闻的,怎的还越级晋封了?”淑惠长公主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昨日她不还只在夫人一位么?”
皇太后眼眸一沉,道:“皇上说,今个儿的事情是嘉贵妃受了委屈,因而晋封。而且,皇上连带着给永和宫的那一位、柔仪宫的那一位都晋封了位分。如今,她们一个是贤贵妃,一个是宸淑妃,当真是尊贵地紧。”
骤然听得皇太后这么一说,淑惠长公主更是无法置信,道:“贤贵妃?宫中素来只有‘贤妃’一位,这贤贵妃——”
“自然是皇上赏赐的恩典了。”皇太后叹息道,“如此一来,四妃之首的‘贤妃’便是没有了。如今柔仪宫的那一位晋封淑妃,良妃之位又空缺,那宸淑妃便是实际上的四妃之首了。”皇太后冷笑了一声,方道,“不过一夜的功夫,这未央宫便权势突变了。”
淑惠长公主讪讪道:“今个儿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未央宫中竟然闹得这般天翻地覆了。”
皇太后冷笑道:“怎么,淑惠,你还打量着蒙哀家么?”
淑惠长公主遮掩着道:“女儿……女儿不知道母后娘娘在说什么。”
“你当真不知?”皇太后气的直发怔,道,“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做下了什么好事情么?你当真以为,哀家不知道今日皇后的饮食中,是被你的人偷偷放了红信石么?”
“母后娘娘!”淑惠长公主只觉得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道,“母后娘娘,女儿——”
皇太后也不去看她,只是冷然道:“戕害皇后,谋害皇嗣。这样的罪名,即便你是大周的长公主,即便你是皇上的亲姐姐,也没有人能保全你!淑惠,你实在算不得太聪明!”
见皇太后如此疾言厉色,淑惠长公主索性直接道:“既然母后娘娘都知道了,那女儿也不愿再欺瞒母后娘娘了。”淑惠长公主颤声道,“今日,的确是女儿吩咐了手下在皇后单独的饮食中做了手脚。女儿要的,就是皇后的一条贱命!”
“淑惠!”皇太后气的直发怔,道,“哀家告诉过你,这件事哀家会出手,且会做的天衣无缝。你要皇后偿还你受的苦,哀家也会帮着你。可是淑惠,你不能杀了皇后,更不能杀了皇后的孩子!”
淑惠长公主哭着道:“母后娘娘!女儿忘不了当年皇后是如何把女儿送上绝路的。女儿更忘不了,这么多年,陶氏外戚是如何打压我慕容氏皇族的!母后娘娘,皇后是太皇太后的棋子,皇后注定不能是咱们慕容家的人。这样的女人,咱们断断不能留!”
皇太后恨恨道:“皇后的确不能留,但如今只能留!眼下未央宫中权势突变,尽管皇后实际上已经失宠,可因为皇后怀有身孕的缘故,现在无人能与皇后真正抗衡。”
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淑惠长公主一眼,旋即道:“淑惠啊,你操之过急了!咱们唯有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方能让皇后下台。但倘若如今皇后出事,那便会让未央宫中人心浮动。到时候,就全乱了!”
淑惠长公主不禁噎住,只是道:“女儿……女儿一心想着要皇后难受,也没想那么多。”
“你啊——”皇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淑惠,你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只顾着一时的爽快,便弃未央宫的安稳于不顾。皇后若是薨逝,你自然是高兴,可是未央宫也要发生剧变。别的不说,贤贵妃觊觎后位多年,一旦皇后倒台且没有能抗衡贤贵妃的人手,贤贵妃必然会登上后位。”
淑惠长公主咬咬嘴唇,道:“母后娘娘,女儿觉得您实在是多虑了。贤贵妃,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哦?贤贵妃盛宠多年,虽然膝下无子,可却是未央宫中最得宠的女子。且即便贤贵妃没有本事,可是她的母族呢?眼下贤贵妃的母族乃是朝中新秀,皇上原本就为了提拔自己的人手而不得不对贤贵妃的母族十分宽厚。若是皇后不在了,到时候,为了稳定人心,你以为皇上不会立贤贵妃为后么?”
淑惠长公主讪讪道:“若是听母后娘娘一说,那的确……的确是有可能。”
皇太后叹息道:“你我母女二人原本想着提拔宸淑妃,但是宸淑妃过于聪慧,只知道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绝不肯蹚‘皇后’的这趟浑水。如今,宸淑妃是不成了,你我总要再找可靠的人才是。在此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是是是,女儿明白了。”淑惠长公主虽然应着,可是却面露为难之色,道,“只是,母后娘娘,眼下这事儿女儿已经做了,皇上那儿……”
皇太后略一抚手上的七宝玲珑护甲,方才冷然道:“今日虽然凶险,但好在皇后并未中毒,且皇后腹中的皇嗣也是无恙。除了你的手下丧命井中之外,旁人禁不禁足,晋不晋位分,都不重要。”
说罢,皇太后眉眼一沉,方才道:“到底是你手下有眼力,知道做完事后立即投井,来一个死无对证。眼下诸多证据皆指向了赵贵人,哀家想着,皇上一时三刻查不到你这儿。若是皇上有什么疑窦,你放心,哀家也会替你圆过去。”
淑惠长公主讪讪一笑,旋即试探着道:“皇上其实早已经厌烦皇后了。若是皇上怨怼女儿,也是不愿意女儿伤害皇上孩子的缘故。”淑惠长公主了然一笑,道,“既然皇后倒台是早晚的事情,女儿便不急于一时了。以后,女儿也会好好对皇后的孩子。”
只见皇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未央宫之事,当真是风波诡谲。你意图对皇后下手也就便了,想不到,赵贵人竟然赠予了尽是麝香的香囊给了嘉贵妃,想着让嘉贵妃断了孕气呢!”
听得皇太后这么一说,淑惠长公主却是不由得微微蹙眉道:“嘉贵妃入宫多年一直不曾有孕,想必是个不能生的。赵贵人如今怀有身孕又正得盛宠,何必对嘉贵妃出手?”
皇太后眉眼一沉,道:“哀家不知。其实,今日之事还有诸多疑窦,只是哀家也无法细细查明罢了。”说罢,皇太后淡淡地扫视了淑惠长公主一眼,方才道,“好了,你起来吧。”
“是——”淑惠长公主勉强应了起身,却因为双腿实在酸麻,起来也是勉强。
皇太后剜了淑惠长公主一眼,冷然道:“今日,哀家不过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淑惠,你切记,以后万万不要操之过急。”皇太后叹了口气,方道,“今日你在宫宴上这么一闹,想必皇后是不会出席除夕宫宴了。那么哀家的打算,也就是不得不搁置了。”
只见淑惠长公主面色惨白,低低开口道:“是,女儿明白了。”
皇太后略微点了点头,道:“好了,回去吧。再让靠得住的太医好好给你瞧瞧,抹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别真伤着了。”
“是——”淑惠长公主应了一声,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慈宁宫。
到了宫外,却是萧绾青赶忙上前扶住了淑惠长公主,关切道:“长公主,您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