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射后,剩下的北虏也终于进入射距,在蒙语的呼喝声中,所有的骑弓张开,数十支箭矢向着李明礼等人射过来。√
“小心,低头。”
牛录章京在叫喊的同时,低下了自己的瓣儿盔,这种铁盔是明军的制式铁盔之一,打造的十分坚实,盔分六瓣,饰有图案,在他低头之后,几支箭矢落在盔顶,滑出一长溜的火光。
箭矢落在人们的头顶,肩膀,胸前,腿部,几乎无处不落箭,北虏的箭射的太准,几乎没有一支浪费,大量的箭矢落在李明礼等人身上或是身侧很近的地方,北虏的箭射的极快,很快就是几轮箭射过,李明礼胸前处中了几箭,后背和身侧均有,脚底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箭矢,象是突然长出的杂草。
汉军们在牛录章京的指挥下稳健的还射,不过因为北虏不停的飞驰和射箭,还击的效果不如第一轮好,但北虏还是不停的有人被射中落马,场面上来看是汉军被北虏压着打,实际上北虏并不敢冲击过来,他们的骑弓软弱无力,射箭的成效反而远远不如汉军。
“北虏要冲击了。”
一个汉军嚷嚷了一声,李明礼目光一凛,果然看到北虏只留下少数人策马飞驰继续射箭,大半的骑兵集结到了一起,北虏特有的圆帽上红缨跳动,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象是一团团跳动的小火苗,这个时候李明礼奇怪自己并无紧张之意,在萨尔浒时,尽管几万明军一起出战,但人人心中惶恐,在后金军中,可能是平时总是有死亡威胁,在战场上军法更加严酷,比如现在各人弃章京而逃,而章京战死,全队皆斩,不会有人一人例外,而如果章京带头先逃,则章京必斩无疑,刚刚的军令就是令他们往前方搜索前行,遇敌则战而待援,如果章京违令不敢向前邀战,被上面知道之后,要么被斩,要么就是官职被剥夺,很可能被鞭打后转为死后,这样的下场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奋勇向前做战。
在重重压力之下,李明礼等人心思清明,在生死一刻的战场上反而激了血勇之气,众人不停的吐气开声,在怒吼声中以步弓还射,因为北虏在集结骑阵,少数骑兵形不成压制性的箭雨,距离又近,被射落下马的人渐渐多起来,无奈之下,驰射的北虏只能远远退开,重新整队,一时不敢过于迫切。
“结圆阵!”
牛录章京满头大汗,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的痕迹,这时他也顾不上喝水,当然战兵们更是没有机会略作调整,前方正黄旗的人还被围着,不过压力已经小了很多,只要这边顶住,这一股北虏是丝毫便宜也占不到的,当下牛录章京一声令下,所有战兵开始按日常的训练方法,立刻结成了一个个小型的圆阵。
李明礼是手,他站在一个长刀手的左侧。
右侧同样是一个手,在李明礼的左手侧还是一个手,而是右侧手的右手侧,则是一个匆忙拿起盾牌的刀牌手。
在李明礼左手侧手的左侧则是另外一个圆阵的刀牌手,这样两个刀牌相接,右手侧刀牌手的身侧就是另一个圆阵的刀牌手。
众人出忽促的呼吸声,人们都是满头大汗,脸上满是灰尘和草皮碎屑,辫也湿透了,身上的里衬早就濡湿,如果不是在战阵上就会叫人感觉身上冰冷,而在此时此刻,没有人能顾得上这些细节了。
李明礼左手握前,右手持后,这是标准的战兵持的姿式,不论是后金还是明军,持姿式都相差不多,不同的就是明军营兵的缺乏训练,从上到下都把兵当成消耗和炮灰,从明军的阵图上也看的出来,不论是方阵还是圆阵,兵都是摆在前几层,因为缺乏训练,连都是粗制滥造,经常被后金兵一冲就跨,李明礼手中的便是按真夷样式所制,比明军要长一些,质量则是甩明军好几条街。
如果是正经的后金披甲,他们结出阵列时度应该更快,彼此的配合和反应更好,手中的兵器更加精良,他们会穿着更坚实的铁甲,做战的经验更为丰富。
眼前的汉军已经尽可能的做到最好,最少准备前来冲阵的蒙古人感觉毫无机会。
大队骑兵在临行不到二十步时就放弃了,牛录章京和两个领催站在队伍中间及两侧,如果队伍很多的话,比如说数百人或过千人结成的圆阵,从拔什库到章京,到牛录额真,再到梅勒章京,或是说努儿哈赤以汉人规矩封的千总,三等游击至一等游击,再从三等参将到副将,总兵,他们都会呈线形站在一个个小圆阵之中来指挥,在交阵时,结成前排圆阵的都是经验丰富骁勇善战的老兵精锐,破阵时大戟猛扑向前,刀牌掩护跟后,在冲阵最后时刻投掷飞斧投阔刀等物,或是有善射的白甲精锐用步弓平射,借此掩护,在这样凶猛的突击之下明军或蒙古人几乎无法抵挡,在萨尔浒之战和辽阳沈阳之战,明军野战都尚有一战之力,是因为当时的明军也是辽镇战兵为主,战阵之法与后金相同,明军也有相当数量的老兵,加上杜松等人武勇,是以有一战之力,但明军因为万历晚年的荒怠政务,对地方军政事务不管不问,将领贪污和兼并田亩,李成梁在内的辽镇将领毫无进取心,对军伍营务不闻不问,不论是明军的甲胄和兵器都十分粗陋,加上疏于训练,所以每战皆北,最终辽镇精锐丧尽,到宣大和蓟镇精锐在广宁损失之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明军失去了和后金野战的能力。
光是看李明礼等原本的明军在后金军中的表现就是可圈可点,这些汉军后来大半沦为包衣,但也有少量骁勇善战的成为汉军旗的中坚力量,入关之后继续南征北战。
北虏放弃突阵,而对射也占不到便宜,只有少量的后金汉军受了轻伤,并无人受重伤或是战死,而北虏方面最少有近十人被射落下马,战损比高的惊人,领队的蒙古贵族感觉占不到便宜,只有选择放弃,大队的北虏骑兵纷纷向北集结,他们的马忽快忽慢,汇合了围困正黄旗的骑兵之后,大队的北虏展示了高的马技,几乎是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明礼的右胳膊中了两箭,一箭被棉甲的镶铁片给挡住了箭尖,并没有叫他受伤,另一箭的力道大一些,箭矢尖划破了皮肤,鲜血流了很多,洇湿了里衬和外袍,透过棉甲的甲叶,渗了出来,蓝色的棉甲外有了很明显的暗红色,他先将第一支箭矢拔出,接下来咬着牙,忍痛拔出了另一支,原本血都止住了,拔箭时勾出皮肤和一点肌肉组织,鲜血又是流出不少。
这一点伤势根本无需做紧急处理,李明礼丢掉箭矢,拿出腰间的水葫芦,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刚刚在战场上,人们太过紧张,消耗了大量体力,同时也流汗不止,水分流失的很快,几乎人人都口干舌燥,李明礼感觉自己的舌头和上下鄂都要粘连在一起了,等清凉的冷水灌入口中,直抵入腹,不停的润泽着干涸的口腔,叫他感觉无比舒爽,等大半个葫芦的清水下肚后,李明礼才不慌不忙的开始脱自己的甲衣。
这时老丁等辅兵赶了过来,战场上的汉军都在脱除甲衣,这一战几乎是人人都带着伤,各人都开始处理伤口。
李明礼的伤口象一个小孩的嘴巴,口子开的很大,好在并不深入,这样的伤势只能算轻伤,甚至不够资格休息,只有被射断肋骨或是断手断脚,才会被牛录章京派往后阵,不过如果养不好伤势,那就会沦为与包衣一样的境地,交不上公中规定数字的粮食,做不了杂役,下场就是过不了今年冬天,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不要受重伤的好。
老丁还是很瘦弱,辽人的个头普遍较关内要高一些,老丁的身形很高,但体重可能刚过百斤左右,衣袍穿在身上都是显得十分空旷,如果不是李明礼照顾,恐怕这个身体多病的包衣早就在去年冬天就冻饿而死了。
在临出征时,李明礼凑足了自己和老丁的行粮,这才免于被罚,加上要交的公中粮食尚有缺额,这一次出征,李明礼身上的担子也是很重,他要多备一些银子在身,谁知道到了天启三年的冬天情形又是如何,如果粮价再涨到二十两一石,这一冬又是十分难熬,也不知道老丁能不能熬过去。
倒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以前还惦记周大牛和成方杨义等人,现在知道了这些昔日的伙伴都过的不错,由于当年过命的交情,李明礼也是希望他们能活下来,既然知道他们活下来了,别的事也就不多想了。
由于在后金这里有很多牵扯瓜葛,李明礼无法下定决定逃走,然而逃跑的心思时时涌上心头,只是一想到自己走了,老丁一家,还有五户联保的其余各家的凄惨下场,李明礼就只能暂时熄了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