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叶堂而皇之登上无极峰,眼神睥睨无双,就好像她就是这座山头的主人。
蛤蟆六鬼畏缩退让山道旁,抓耳挠腮的,就是不敢上前阻拦无叶。
蛤蟆六鬼们的滑稽脑袋聚拢起来,比比划划、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选择赶忙奔走相告,说无极峰来了个凶巴巴的女人。
男人凶起来总不如女人凶起来可怕,大家伙一听到来人凶巴巴的,还是个女人!先是张大嘴巴、退避三舍。
无极峰的牛鬼蛇神们好歹也是人,且大都是男人,男人的普世观念里,认为凶巴巴的女人铁定是不讲道理的,不讲道理的女人会把男人们折腾得死去活来,再说了,好男不跟女斗,堂堂男人怎么好跟女人动起手来?
苏千被蛤蟆六鬼推推搡搡到无叶跟前,他一眼瞅见无叶那唯我独尊的姿态,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骨,苏千想到:我才是一山之主,万不可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你就是苏千?”无叶趾高气扬开口,仿佛在点小辈的名。
“正是!”
无叶淡淡道:“你们家苏三要嫁人了,我特地来请你去喝杯喜酒。”
“什么?”苏千瞬间蔫了,“敢问,前辈您是?”
“我是绝尘谷中人。”
苏千老听秦战他们提起绝尘谷,也清楚他的妹妹苏三是随公输梧回绝尘谷中去了的,他大胆猜测道:“敢问可是无叶前辈?”
“是我。”
既然听说过,事情便更好办了!无叶抬步,径直要朝山上去,苏千自动让路,苏千可是能背出不少关于这位无叶前辈的传闻。
“不知我妹妹和公输的婚事是何时?我这儿也得准备些嫁妆。”苏千挥退无极峰众人,亦步亦趋跟在无叶身后。
“嫁妆不必操心,我早已为你想好了,你若答应,当是一份大礼,绝尘谷中所有人都会对你感激不尽。”
苏千惶恐。
无叶不温不火问道:“你这易容手法是梅无极教的?”
苏千一愣,暗叹这位前辈果真名不虚传,竟一眼就看出他是易了容,要知道,他顶了成千上百张脸皮出现于世人眼前,至今还就只有他的主人梅无极、眼前的无叶前辈以及庭司辰当面识破过他,就连苏三有时候都迷迷瞪瞪的不敢认他。
其实手法究竟高不高明,还得看是用谁人的眼睛来看。
“前辈与我主人有交情?”
“不太熟。”无叶挥挥手道,仿佛和梅无极有交情掉了她身价似的。
“噢。”
“我们家的死老头与他交过几次手,说过几回话。”
“原来如此,前辈说的,可是无木前辈?”
无叶鄙夷道:“和梅无极比起来,我们家那位死老头倒算没毛病的了,你师父死钻牛角尖,一辈子扑进那些邪魔歪道里,半点人情趣味也无,他练武功嘛,纯粹是为了好玩、为了爱好,在他看来,若能每日发掘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异能,便算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我曾听他说过,说只要每天能获得一点点昨日不知道的东西就死也无憾的。”
苏千听世人都说无极峰是邪魔歪道,可这四个字从无叶口中吐出来,他却不觉得刺耳,倒觉得能被无叶称作邪魔歪道是一件相当有荣幸的事。
“前辈方才说嫁妆的事?”苏千毕恭毕敬问。
无叶直言道:“嫁妆便是梅无极的秘笈,都藏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苏千一怔,武林各派没有不打无极峰秘笈主意的,他们那些人,数次明明暗暗潜入无极峰意图不轨,却从未有人和无叶一样直接上门来问的,她问得理所应当,仿佛不把秘笈给她看才是不对。
“这......”苏千犹豫。
“梅无极并非那敝帚自珍之人,他搜罗和研创出那许多武林秘法,不是叫你们由着它们落灰的,他来这无极峰,容这许多牛鬼蛇神在此习武,遇到合适的,他定倾囊相授,你们万不可误解他的用意。”
“前辈说的在理,只是无极峰的秘笈一旦现世,怕又会惊起一片腥风血雨。”
无叶想了想道:“你担心峰上有内鬼?”
“那倒不是,这些兄弟都是随苏千出生入死同袍征战过的,苏千信得过他们。”
“既如此,你告诉我在哪,我一人进去。”无叶是来讨要无极峰的秘笈的,语气却不容违拗,她终于松口施舍给苏千想听的缘由,“并非我稀罕练成什么武功,不过是我那徒弟,你兴许认得,她叫棠西,她嘛,如今身中剧毒,昏迷不醒,还被人种了蛊,我听我们家死老头提起过,说梅无极这儿珍藏有一套挪移大法,可推宫换血,我学了这门武功,好回去给我家徒弟治病。”
“棠西!她果真还活着?”苏千几乎喜极而泣。
“自然,她命硬得很,哪有那么容易死。”
苏千拍了拍手道:“既是这样,前辈请随我来。”
无极峰的秘笈就藏在那座被烧毁了的无极塔下,塔下机关曾被公输梧破解过,公输下到塔底,可是被吓得不轻出来的。
苏千引无叶到峰顶一棵大梧桐树下,按下机关,两人一前一后攀着树根进入地底下。
漆黑一片的地底下,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练功房,然而练功房四壁边齐齐整整摆放数具白骨,幽幽散射出磷光。
苏千主动解释道:“这些白骨皆是鬼鬼祟祟潜上山的居心叵测之徒,咱们抓了他们,关在此处,有时练功用得上。”
苏千晃亮一枚火折子,点燃地底下的火盆,照亮墙壁,原来,梅无极是把所有的武功秘笈刻在墙上了。墙上的痕迹新旧参差,是专门有人加深了因经年日久变得模糊不清的老印迹。
“好!你出去吧!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搅我。”
让无叶下驱逐令的苏千一愣,连忙告辞了。
无叶在地底下耗去七日七夜,再出来时,撞上探头探脑的蛤蟆六鬼。
蛤蟆六鬼一瞧见无叶,连忙蹿跳到梧桐树上。
无叶慢腾腾坐在梧桐树下,仰头命令蛤蟆六鬼道:“快去做点好吃的来!”
蛤蟆六鬼嗷嗷大叫着去叫苏千了。
三姑娘要成亲,无极峰上的人一个都不肯缺席,囔囔着求苏千也带他们去,苏千无奈,留下几个重伤未愈的病号守家,带上十几号人滚去绝尘谷。
崆峒派一名弟子气喘吁吁遁形于沟壑间,十万火急向解酉报告说无极峰的人走光了。
潜伏于山林深处的解酉瞪大眼睛:“你再说一遍!”
“弟子刚刚看见,无极峰的人都离开啦!”
“山上一个人都没啦?”
“有的有的!还有几个缺胳膊断腿的,他们下山送的其他人,送完又回山上去啦!”
“你看没看清楚!苏千他还在不在山上?”
弟子无辜道:“弟子不认得苏千是哪位,但我听他们送行的时候提到什么苏千前辈,还说苏千前辈一路顺风。”
解酉拍大腿:“那咱们岂非白白忙活这么久!难不成还在这守着,等他们那个苏千又回来?”
小满为解酉献出一计,解酉认为那是个好计策,带着一帮弟子于群山间晃荡多日,正要一举行动,结果山上的人突然之间走了......
解酉焦急道:“走!我们跟上他们!快!赶紧!”
“跟上谁?”
“蠢瓜!还能跟谁!当然是跟上无极峰那帮子人!”解酉狠狠拍一把他弟子的后脑勺。
“他们走了有一会儿了......”
无辜的弟子又被拍一巴掌。
“所以说赶紧啊!”
解酉这帮子人哪能追得上无极峰的人,好不容易望见无极峰人一点影子吧,又赶紧被甩得晕头转向。
苏千他们冲到绝尘谷中时,楚游园他们已然先到了。
绝尘谷从未如此热闹过,热闹得满山谷都要装不下这热闹了。
陈鱼一瞧见长得奇形怪状的无极峰人,先是给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害无极峰的人们再也不敢在陈鱼面前晃悠,一碰到这小孩便顷刻间做鸟兽散。
秦战和秦御仍和从前一样,团团围住竹笛争相献殷勤。
两个儿子终于肯争气追媳妇儿啦,秦怜心笑得花枝乱颤。
秦姨在呢,楚游园也不好跟在竹屋似的拾起扫帚赶走秦战和秦御,毕竟不是自家地盘不是。
寒野原拉了燕二悄么么偷了秦怜心一坛酒,躲上山去喝。
庭司辰在山上,寸步不离地守在棠西身边,他已用西宁送的那块吉玉化成水喂棠西喝下,将昆仑玉贴入棠西胸膛。
庭司辰日日期盼棠西能醒过来,希望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全谷的人都在盼望着棠西快快醒来,她若是不醒过来,绝尘谷的喜事也不敢先办。
嫁衣红绸、鸳鸯枕头、菜品瓜果皆已备上了,大家伙儿的脸上洋溢喜悦,谷中的一切皆变得如此可爱。
喝醉酒的燕二摩拳擦掌靠近月琴,胆大包天道:“月琴,你看,那个,你说,咱们要不要......哎呀!我就直说吧!你要不要嫁给我?”
月琴全身一震,吞吞吐吐道:“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儿,你看,秦姨等着我帮忙呢,我就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哈!”
月琴跑得比兔子还快。
“诶!”燕二追上月琴几步,“诶!”
燕二深深叹口气,前途渺茫啊!
一个月色撩人之夜,从未如此细腻过的月色照得人心柔柔的。
大家伙儿甘冒寒风,或坐上屋顶,或卧于树梢,晒月亮。
今儿个乃除夕夜,大家伙说好了谁也不能睡觉,要一齐守夜的。
蛤蟆六鬼和三匹狼看对眼了,欢天喜地嬉闹成一团。
无叶躺在无木坟边那棵光秃秃的槐花树上,嘴里絮絮不休默念着什么话,听不分明。
寒野原拉着楚游园坐上庭司辰的木屋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实各自有所沉浸,谁也没听懂对方在表达什么。
秦战和秦御差点没把竹笛挤摔喽。
燕二混迹于月琴她们之间,陪她们剪囍字。
赵忠和搂抱陈鱼的秦怜心相互依偎着坐在亭子里,秦怜心不停打喷嚏。
身为准新郎的公输梧和身为准新娘的苏三正端端正正聆听公输樗老爷子的教诲,公输樗细细为两个后辈道来公输家族的千年传承。
苏三第一回要嫁人,很有些小女儿家的羞涩,她害怕独自面对爷爷的叮咛,死命拽着苏千一起听。
苏千心下颇为无奈呀——又不是他要嫁人。
此时,红灯笼和红绸已挂满了绝尘谷,红意于月色下隐露光华,到处都是一片喜庆。
“棠西,你醒了......”
庭司辰的木屋里传来声音,是庭司辰的声音,声音极其细微,并没有兴奋过头的意思。
大约有些事盼望久了,心里早已做好了迎接它的万全准备,当这件令人无比亢奋的事如约而至时,竟能平静处之。
寒野原和楚游园连忙一个翻身闯进庭司辰木屋中。
棠西醒过来了,她睁大眼睛,愣愣地环看周遭一切,司辰生怕她一醒来就想起康虞的事,趁她还没明白过来,赶忙把喜讯一口气道出:“咱们现在在绝尘谷,公输和苏三要成亲了,大家都来喝他俩喜酒!”
说话间,察觉到棠西有可能醒过来了的人们通通闯入庭司辰的木屋中,相互间挤来挤去踮着脚看棠西。
庭司辰的木屋太小了。
棠西冷不伶仃冒出一句话:“司辰,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气压的惊恐声。
庭司辰谨小慎微问道:“你一个都不记得了?”
“寒野原,楚游园,月琴,竹笛,玉箫,琵琶,陶埙,燕二......”
余下没被棠西点到名的人一阵心慌意乱,生怕棠西不点他们的名,比被教书先生打手心还令他们紧张,可棠西最后的确也没点他们的名......
“没有了?你不记得我啦?”秦御简直不敢相信!
“西妹!我是你秦哥哥啊!”秦战哭天抢地。
“我呢?”秦怜心甚至把陈鱼推一边。
“......”
这可不太好收场啊。
无叶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自动为她屏出一条道,她看了眼她的徒弟,气急败坏道:“不中用的东西。”
棠西脾气来了,回嘴道:“你谁呀!你才不中用!”
无叶火冒三丈,但也不太忍心在棠西才醒来之际发火,只得按下胸中火苗,宣布道:“她脑子坏掉了,扔出去吧!”
木屋里站着的人纷纷挤到棠西床边,踊跃地手舞足蹈介绍自己,七嘴八舌的,听得棠西很是头疼。
最令人难堪的事莫过于此,好不容易盼到与故人四目相对,正要冲过去抱她一下,她却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说不认得了。
小陈鱼可怜兮兮地钻进一群大人间,伸长他的小手,好不容易扯住棠西的衣襟,一把扑入棠西怀里,大声唤道:“娘!”
木屋瞬间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