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不仅武功要在江湖上数一数二,还得两肩如铁、胸襟似海,否则让一个没什么德行涵养的败类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整日里有事没事集结各大门派搞事情、兴风作浪,怕是要令原本就险恶的江湖鸡犬不宁。
武功这回事,瞬息万变,有不断进步的,也有不进反退的,高低常在一念之间,胜败总是无常,故而江湖中人老动不动就拉开场子比试,比比看才晓得哪个更厉害、哪个已是江郎才尽。也是由于这样比来比去,等差相较仅拼对方,导致中原武林落入窠臼,要么整体衰落、要么齐齐谋强。
近三十年来,汇集于白马寺中的武林正派们都深深浅浅地感觉到中原武林之势的下滑,大伙儿皆有颗奋进图强的心,才一次又一次打上无极峰的主意,图谋不轨夺取无极峰的邪门歪道。
武林大会的擂台就设在白马寺第一重大殿天王殿前,这日,香火鼎盛的白马寺关上山门,寺中鲜少露面的五大长老端坐于擂台下的正中央,其余武林各派环绕擂台、陈列布满地面。
所谓的武林大会,其实就是把大家伙叫在一起比武。各派的颜面全靠在比武中挣来,赢了才有脸面,输了便令谁都瞧不起。可见,各派掌门帮主的压力也不小。
白马寺的住持登上擂台,正要宣布比武开始,小满的声音不咸不淡传来:“来晚了!”
丐帮帮主角几立马暴跳而起:“你不能来!”
“笑话!我怎么就不能来?”小满冷哼一声,坚挺胸膛,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架势。
障恶师太的脸色极其难看,煞青煞青的,她的眼光悠悠一瞥,瞥角几一眼,角几立即像吃了鳖,一声不敢囔。
武林大会拖至今日才召开,全是因为接连几天的夜里,陆续有武林豪杰丧命,丧命者浑身铁硬,前胸一个焦黑的掌印,焦黑处的皮肤翻飞绽裂。
有人认出这种功夫,断定是火蛊功。江湖传闻,说当今世上只白易之一人练成了火蛊功,白易之鲜少现身江湖,甚至有人说他已不在人世,难不成是白易之化成厉鬼前来索命的?障恶师太思来想去,不知这江湖上除了白易之还有谁会此等邪门的功夫。
障恶师太的脑中闪过那夜意欲暗杀她的那张面孔,不禁浑身一凛。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武林中每回盛会总会冒出几个武功突飞猛进的人物,今年,小满就成了这么一位人物,他的功夫过于诡谲,几无敌手。
障恶师太没在小满身上看出半分周瑜功夫的痕迹,她隐隐察觉出有哪儿不对劲。
棠西和普桑倒是跟着小满到白马寺来了,嫌人多的楚游园和月琴她们却没来。月琴不来,本性大改的燕二也是不会来的。
百无聊赖的棠西一双眼睛瞟来瞟去,浑不自觉地落入了另一双眼睛眼里。
那是一名僧人,一个挤在丐帮弟子间的僧人,他的衣裳比他周围那帮丐帮弟子的还破烂,他的两颗眼珠极大,大得一尘不染,他攥起一串磕磕碜碜的佛珠,微微俯背,朝棠西念了句阿弥陀佛。
棠西记得这个大和尚,记得曾与他在下扬州的汴河上共乘过一条船。那时,司辰把他推给两个丐帮弟子,没想到,他仍在丐帮。
棠西露出得遇故人般的激动笑容,不顾人多眼杂,径直朝大和尚走去,热乎乎打招呼道:“大和尚!你也在这儿呢!”
“女施主,咱们又见面了。”大和尚爽朗笑出声,“贫僧法号空行,不要再大和尚大和尚地叫,这儿是佛寺,和尚多,你瞧瞧,你叫一声大和尚,多少秃驴回头来看。”
棠西惊讶:“你......你说他们是秃驴?”
大和尚空行嘿嘿笑道:“世人戏称和尚为秃驴,实则,像他们这些才是秃驴,贫僧不是!”
棠西见识过大和尚的辩才,才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他顶嘴,和尚说什么就是什么!
空行往棠西身后望了几遭,没瞧见他在船上遇见的另一个年轻人,也没问。
棠西见空行是让几名丐帮弟子恭敬地围拥在中间,看出来他是很有些地位的,打趣道:“大和尚,你混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大和尚放下转动在胸前的佛珠,垂头道:“时局乱,和尚我不过是捡了个空当。”
棠西将嘴巴凑至大和尚耳畔,悄声问:“大和尚,你也不必选别人来当什么帮主,我看你就最好,你们那个帮主本事不大、嗓门倒大,还不及你一根脚趾头!”
“一切自有定数,谁来当帮主早已天定,不必妄自揣测。”大和尚遥遥望向擂台之上,“就好比武林盟主的位子,由谁来当,可不是眼前这些人说了算的。”
“那谁说了算?”棠西不解,“谁打赢了不就谁是武林盟主了!”
“你以为,比武赢了就能当盟主?要有这么简单,哪来的这么多妖魔鬼怪、乱世怪事。”大和尚睁大眼珠。
棠西踮起脚尖,略过数不清的头顶,望一眼在擂台上威风八面、屡战屡胜的小满,忽然感到这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普桑走过来找棠西,棠西恰好觉得没意思,想回去,邀请空行大和尚道:“大和尚,我们住在旁边的尼姑庵里头,不如一起去坐坐?”
“我一个和尚,跑到尼姑庵里去,要被人笑话的!”大和尚婉拒道。
棠西走在普桑身后,一路摘花折草,绕过一座亭台时竟见楚游园立在上头和什么人在说话,她激动摇手:“楚游园!”
楚游园笑看向棠西:“怎么?不看蛐蛐打架了?”
棠西快走几步超过普桑,朝楚游园那处小跑过去,也不晓得她急什么。
和楚游园说话的这人开口问道:“这是?”
“她叫棠西。”楚游园介绍道,“这位是普桑。”
“幸会。”这人拱手道。
棠西朝这位不认识的人笑了笑,算是回礼。
“你方才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楚游园关怀道。
棠西耸耸肩:“没什么事呀!不过是见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不认识的人,忽然碰见熟人,尤觉亲切罢了。”
楚游园笑道:“方才我和陈兄说起要去找连横会会,他就在这附近,你可想去?”
“连横?”棠西蹙起眉头。
“噢!”想起棠西不记事的楚游园解释道,“他是庭司辰的大哥。”
“大哥?”棠西念叨大哥两个字,顿时来了兴趣。
“怎样?去不去?定能在下任武林盟主继位前回来!”楚游园几乎是在蛊惑棠西。
棠西开怀点头:“好!走!”
普桑仍回尼姑庵,棠西随楚游园他们步行去找连横。
三人展开轻功,一路点掠地面,擦花撩叶,步步生风,不一会儿便走出了十里路。
楚游园的朋友漫不经心开口道:“也不知连兄弟在是不在。”
“什么?大兄弟!你不晓得他在不在!那咱们就这么赶过去,万一他不在,岂不是白走一遭!”棠西讶然。
被棠西称作大兄弟的男子怔了怔,方大笑回道:“在下陈图南,你可以叫我陈大哥。”
“什么?你就是陈图南!”棠西愈加惊讶,迅猛扭头瞅向楚游园,差点没把脖子给扭伤了,得到楚游园不怀好意的微笑。
原来他就是武当剑派掌门陈图南,他就是康虞要棠西杀的人。
陈图南道:“我们一路赶过去,赶着去见连兄弟,已是心满意足,不求他在或不在的。”
棠西咂摸着陈图南的话,觉得有道理,但还是觉得他这样说起来像个大傻子。
一个时辰过后,三人抵达连教腹地。
“连教已不复存在,连兄弟竟还在这处住着。”陈图南一阵慨叹。
“我听他说,白易之不能晒太阳,住这底下是再好不过的。”楚游园抬步穿过高约五丈的拱门,转入洞巷。
弟子散尽的洞巷愈显阴森寒凉,穿行于狭窄甬道的功夫足够三人在外头跑出二里地,直到三人将最黑诡的一段路甩至脑后,才总算行至较为开阔处,三人直朝粗壮的树干那方奔去。
棠西见楚游园和陈图南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下翻找什么,好奇问道:“连横在树根底下吗?”
陈图南真是头一回遇见像棠西这般有趣的人,畅快笑道:“听寒兄弟说,连兄弟常在树根底下藏酒,我俩特此瞧瞧。”
“噢!”
没瞧见酒坛的楚游园不满起身,环视四周,叉起腰道:“野原说此处的甬道和耗子洞一样多,瞧那些成堆的石头,该是故意堵上去的,他们仅留下了这么一小块地方,倒也足够。”
树根密集处的穴口下恍然显现一位身穿红衣、脸煞白煞白的男子,一句废话也无的道:“找连横?”
“没错!”陈图南立即应道。
“稍坐一会儿,他出去了,很快回来。”红衣男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听在耳里,全无一丝热气。
楚游园和陈图南在石凳上落坐,棠西坐上石桌。
脸色惨白的男子转身走入穴口里头,没一会儿又出来,他出来时左手提了一壶水,右手握了三口杯子,他无声无息靠近石桌,面无表情地为三位来客倒茶水。
“易之,叨扰了。”楚游园歉声道。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棠西还是头一回见楚游园在人前低声下气的,棠西不禁暗自夸赞起眼前这位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易之可真是神人!
“无妨,好容易来一次,该倒上好酒的,可惜酒让连横喝没了,还来不及酿。”易之的声音轻轻的,轻得像没有一丝气力。
“他回来多久了?怎没到我那儿去?”楚游园道。
“神人!再给我倒一杯,方才跑了远路,渴极了!”棠西笑咧咧的。
白易之一面给棠西指间的那只杯子倒满茶水,一面道:“他去了,你们都不在。”
“易之!易之!快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人高马大的连横居然捧回一束五花八门的鲜花来给白易之献宝来了,鲜花梗下还有一只浑身是血的胖兔子。
楚游园嘲讽道:“连大侠果真神勇呐!”
白易之把先前连横特地为他留下的几人全赶走了,于是没人照顾吃喝,凡事只好自己亲自动手,连横在的话,自然是连横动手。
连横扔开兔子,妥妥帖帖将鲜花递给白易之,拍了拍手,很是无地自容地道:“啊呀,你们怎么来了!”
脸色煞白的白易之脸上竟泛起一抹红晕。
“不是来找你的。”楚游园抿了口茶水道。
“找易之?”连横瞬间找回伟岸的形象。
楚游园定定道:“你们可知,中原武林又有一人练成了火蛊功,此人正在武林大会上抢夺武林盟主的位子。”
“什么?”连横不敢相信,“他不惧阳光?”
“嗯!”陈图南点头,“近日来,相继有武林人士因火蛊功丧命,一些人在传,说是白易之到了。”
“易之在洞里,从未出去过。”连横眼角那道刀疤鼓起,“那人为何不惧阳光?”
楚游园摇头:“还不清楚,你先别急,此番前来就是为商议此事。”
棠西这才明白,楚游园和陈图南根本不是心血来潮来找连横玩的,根本就是有事要商量。
连横缓了缓心神道:“你们怀疑那人用火蛊功清除异己,甚至把罪名推到易之头上?”
楚游园叹口气:“不仅如此,还有人假扮成陈兄的模样,大肆进行暗杀的勾当,还屡屡不成功,在人面前暴露出一张陈兄的脸。”
“我就是在赶往白马寺的路上听楚乐师说起此事,才没上去,逃过一劫。”陈图南站起身,背着手踱步子。
“如此低劣的嫁祸手法,没人看出来?”连横震惊。
“自然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可也有些人的脑袋被驴给踢了,四处胆战心惊地囔囔说陈掌门要杀他,这些小鬼当真愚蠢,堂堂陈掌门,做什么要杀他这么个不上道的东西!凭陈兄的武功,怎么可能暗杀失败!可也正是这些个小鬼,最可能令人招架不住。”楚游园满嘴轻蔑。
陈图南摸着下巴:“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搞明白,躲在暗处胡作非为的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连横摊手:“这就是你们来找我的原因?”
“我们想找你帮忙。”楚游园找人帮忙的语气活像是在施舍对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