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愈来愈黑、愈来愈窄,司辰低头弯腰前进,身体仍免不了蹭落壁上的泥沙,水晶石柔光温熹,五步之外仍是沉沉漆黑。司辰沿途留意这条暗道被开凿的痕迹,太拙劣太匆忙了,根本不像是有意疏通的道路。
司辰记起周瑜的身形,幻想周瑜在这条暗道便捷穿行的景象,想着:他究竟要去哪呢?
良久,司辰终于能看见前方有一点微弱的光,他认定那就是尽头,快速走近,眼前那点光一点一点变亮,却没有变大,最后,司辰面对的只是笔杆粗的一个小孔。
司辰将眼睛贴附小孔往里探望,他看见有烛火,一个大池子,池上有个大圆台,他好像听见了瀑布的水流声,哪里来的瀑布?这是什么地方?没见人,却有烛火,还有自上泻下的一线月光......周瑜他是要透过这里看什么吗?
忖度着时间耽搁太久,司辰决定还是先返回。半道上骤然听见公输喊他,声音很是焦急,铁定出事了,司辰运功迅速蹿去。
公输急得不行,一把拖住才踏入暗道口浅水洼处的司辰道:“司辰,快救她!快救她!快......”
苏三躺在积水最深处,半身沾湿,手指红彤。
司辰:“公输,先别急,告诉我她怎么了。”
“她受了练火蛊功的人一掌就成这样了,你懂医术对不对,快!快想办法救她!”
司辰略过公输脖颈上黑青的勒痕,蹲在苏三身边,凝神把脉,闭眼细想。司辰熟读医书,却没多少就诊经验,先前解毒治病都有无木在旁指引,眼下危急关头,他也没甚底气,只得硬着头皮来干。
公输站在水洼里大气都不敢出,憋着气道:“她说那人没练成,走火入魔了,这样的话是不是没那么严重?”
司辰掏出怀里的小竹管,倒出一枚丹药,叹了口气:“先护住心脉,幸好她练的武功极阴寒,与火毒相抗,否则真的药石罔效,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将她体内的火毒凝聚,再用‘冰息疗法’逼出毒液。”
公输忙问:“需要我做什么?”
司辰站起身,环顾四周后道:“现在只需要一张寒冰床,你在这守着,我去去就回。”
公输从里打开乱石机关,絮絮叨叨跟司辰说快点回。
“别担心,她哥哥中了一掌都能自治而愈,她未尝不行,最差也能和樊惊一样,好歹保住性命。”司辰回头安慰公输。
司辰走后,公输一屁股坐在苏三身旁的水洼里,眼里流出眼泪,一巴掌粗重地擦过脸畔泪水,流了擦,擦了又流,一来二去,终于放声大哭出声......
苏三的身体稍起反应,唇角有些微的翕动,一直紧盯她的公输察觉到了,连忙搂起苏三,耳朵贴近苏三唇边问:“什么?你想说什么?”
“哭......什么?”
“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场面。”公输抽泣着说。
“你看起来呆呆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处。”苏三微微一笑,艰难地发出声音,“我可怕吗?”
“什么?”
“我的样子,杀人的样子,你觉得可怕......”
“不!怎么会呢!我从未觉得你可怕。”公输急道。
可惜苏三没能听见他这句回答,再度昏睡过去了。
“你虽然看起来妖里妖气、怪不好惹的样子,其实是最傻的,我不知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你练的什么武功,但是你一点都不可怕......”公输自言自语道。
棠西在小满这边翻出本人肉贩卖账簿,走出房间,对门口立着的苏千道:“来,我扶着你!”
苏千莫名其妙,任她动作。
“来人啊!来人!”棠西突然大叫。
回廊尽头有两名善施堂弟子奔将过来,揖礼:“堂主!”
棠西:“堂主身体不舒服,扶他回房休息。”
苏千见状只好装得全身乏力酥软的样子,一下子扑在棠西身上。棠西招手由善施堂两名弟子架起苏千回房,自己跟在他们身后,笑吟吟的,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表示很得意。
周瑜的房间倒是阔朗,没有屏风隔断,一览无遗,室内无甚观赏玩物,只一大幅石榴字画挂在床头。
苏千被小心谨慎地安置在床榻,善施堂两名弟子还奴颜婢膝地为他盖好被褥,棠西点点头,打发他俩出去时叮嘱:“一会若是小满回房,叫他来这里。”
苏千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得不舒服,坐起身问:“叫小满来做什么?”
“你,问问他贩卖人肉的事。”
小满来时先敲了敲门:“堂主,您歇息了吗?”
“进来!”苏千道。
小满推门进去,向床上的苏千和站在石榴字画下的棠西皆揖了揖礼。
苏千干咳两下,招小满上前:“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有几句话要交代。”
这话可把小满吓一跳,他扑通跪倒在地,嘤嘤哭泣。
棠西心内忍不住发笑:这么夸张?
“你来善施堂,有多久了?”苏千问。
“小满自十五岁起幸堂主收留,至今已有五年,堂主大恩,小满做牛做马难以回报!”
苏千:“今晚,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好,我便将善施堂大小事务逐一托付给你。”
“堂主!您可不能有事啊!我们这些孤儿敬您就像敬亲生父亲一样,您不在,我们就又都没了家啊!”
苏千又干咳几声:“你该知道我们贩卖的人肉从何而来。”
“知道!前院那些乞丐,但凡有打架闹事的,我们就刮他们的肉,拿去卖给那些乡绅大户,善施堂才有银子。”
“为何这样做?”
“您说了,不管是什么人,乞丐也好,不守规矩,都是该死的,没了他们,守规矩的人才能好好安生。”小满绞尽脑汁作答,脑门汗涔涔。
苏千:“为何要让可能会不守规矩的乞丐住前院?”
“堂主善心,赈灾布施,接济贫民,因为堂主相信每个人都是有资格好好活着的,不过那些给他机会却不珍惜的才是被上天遗弃的人,活着仅仅浪费粮食。”
“机会是什么?”
“回堂主!机会就是善施堂的规矩。”
苏千嗯一声,慢慢摆了摆手:“好!你去吧!”
“你睡吧。”小满离开后,棠西坐在床边道。
亥时一刻,司辰推门而入,棠西正倚在床沿上打瞌睡,脑袋一颠一颠的。司辰用手接过去,端住棠西的脑袋,棠西睁开眼醒了。
司辰用另一只手摇醒床上的苏千道:“苏三中了火蛊功,你的那些白气当真没有了?”
苏千手脚发颤下不了床,三息之后方才平复心慌,破口大骂:“我骗你,好!是我骗你,如今我妹需要,我却说没有了,我就是个王八蛋对吧,不配当她哥!”
司辰:“事态紧急,快!你出面,叫人搬寒冰床。”
棠西站起身:“好!我去找小满。”
衣衫不整的小满被棠西拉到周瑜房间,苏千复又扮出周瑜的神情道:“你去准备一张寒冰床,要快!慢了摘了你脑袋。”
一刻钟后,小满带人抬来一张寒冰床。
苏千已从司辰口中得知苏三伤势,愈发焦急,命人搬寒冰床随他到石洞口后遣走他们。
公输在里边已听到外边动静,迅速打开石门机关。
司辰和棠西抬起寒冰床,置于一干净地,苏千抱起水洼里的苏三轻放在寒冰床上。
司辰:“搬些石块堵上两个暗道口。”
大家火急火燎地搬石头堵完通往密室的暗道口,司辰检查过密闭度后,神情严肃道:“疗伤需三日三夜,其后调息又需七日七夜,期间需要绝对的安全,不能被扰乱。”
公输忙道:“好!我在外面守着,绝对......”
苏千看了眼苏三:“我守着!”
“好!我在里面,直到她醒过来。”司辰道。
走出石洞,公输背靠石洞门坐下,当起他的守门大将;苏千碍于他现在身为周瑜的身份,择了一块平滑的石块打坐;棠西相中一棵梧桐树,虽离石洞门有点距离,躺在树上亦能兼顾四周情势,她想:冰息疗法?那可是要耗去司辰大半功力,虽有无木传授的内功心法,还是得休养数日才能恢复。
守卫也没有饿肚子的道理,棠西去善施堂厨房搜刮些吃食,张罗在公输面前,召苏千来吃。
棠西道:“你们不用担心,若是没得救,司辰不会费事,他既有法子,定能保苏三活着。”
苏千和公输口里塞满东西,一齐点头。
棠西:“小梧,你能说说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是等苏三......再说吧。”公输道。
棠西想到先前学的“讳莫如深”一词,心想:小梧这么爱说道的人竟讳莫如深,这家伙担起心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三日后,苏三的身体已完全被冰封住,冰气重重。司辰大功告成,离开寒冰床,见石洞门下置着食盒,打开来看,囫囵吞下几个饭团子后,自言自语道:“竹叶清米酒,白花菜炒鸡蛋,咸菜饭团子,都是秦姨的手笔啊!”
司辰解开竹叶栓子,拔出竹管塞子,闻酒香,大饮一口,又尝了两筷子菜,摇摇头,笑道:“味道虽好,又有些不对,准备这些东西的人定叫棠西骂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