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美的探讨
柳三变也听到人们在谈论诗词的区别、优劣高下时,经常说诗是文学艺术,词是表演艺术,对此他并不完全赞同。人们说,文人在填词时就是一种自我表演,既然是表演,自然就会夸张、放纵、张扬,这是表演的基本要素,歌舞场所正是渲泻失意、功成意满、怀才不遇的情感的舞台。
因此,文人在与歌女的交往中很少有限制,他们有文化素养,懂得欣赏,歌女的青春靓丽的外貌和精擅乐器、能歌善舞的特长最能吸引、打动他们,令他们一见钟情。
史籍上对歌女的外貌和内在素质有非常多的描述,对这类文字他很留意,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例如文人骚客形容歌女的美貌和声音是:“娉婷秀媚,桃脸樱唇,玉指纤纤,秋波溜溜,歌喉婉转,道得字真韵正,令人侧耳听之不厌。”他们对与自己谈得来的歌女从不吝惜笔墨和展示文采,以期赢得美人芳心,同时也为后人留下了数不清的歌颂赞美歌女的诗词歌赋。
而当文人士子酒醉神迷之后,每每想到自己青灯苦读、考场失利、官场挫折等等人生的艰辛,便更愿向歌女们倾诉自己的心声。他们从歌女身上寻求到精神上的慰藉,寻找到家庭中缺少的那种温情。时间久了,他们与钟情的歌女甚至在相互交往中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互相理解、体贴甚至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情,柳三变对此有切肤的体会。
文人墨客用他们的心、他们的笔和无穷无尽的想象力,把无数美好的词语都献给了这些歌女,在他们的无限遐思中,仿佛是用七彩的画笔纵情地在她们身上涂抹着最靓丽的色彩,柳三变就是这类文人中的皎皎者。有的是笼统的描写:花容月貌、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国色天香;有的是精细的刻画歌女的一颦一笑:明眸皓齿、杏眼香腮、杨柳细腰、手如柔荑;有的是为心仪女子量身定做的特定修饰:年十三四,即有玉质,肌凝积雪,韵彷幽花,笑盼之余,风情飞逗。
在文人眼里,歌女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为了生活,为了能得到客人发自内心的赏识,歌女们非常注重修饰打扮,每日里都要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客人面前。若是得到一小件上好的化妆品比如胭脂、香水,她们会乐上好几天,如果能得到一小瓶纯正的波斯蔷薇香水,即使是成了名的歌女也会欣喜若狂。
柳三变的笔下也经常出现对美女的描摹,有些词语也在重复不断地使用。他对这些有他自己的独家看法,他认为,人无完人,美女也不例外,再美的女人,只要是人,就有缺陷。对钟情的女子不必吝惜笔墨,再丑的女子也爱听这些奉承话,所以上述那些形容美女的文字,在文人笔下可以上升到任何高度,谁让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他还认为,美女的标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代变了,标准也变了。拿杨贵妃来说,唐代后宫美女是从民间层层选拔上来的,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美人,在明皇眼里,千挑万选的美女不如一个杨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
在柳三变看来,且不说杨贵妃真的美不美,就她那个胖劲儿,在大宋朝就少有男人认同。
柳三变脑子里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怪诞想法,他还想到,文人墨客的这些美好辞藻通常并不是写给最亲近的女人的,他们的描摹对象是妻子之外的女人。对于妻子,多是相夫教子、持家能干、贤惠达理这样的语汇,即使不得不形容容貌,最多只用美丽端庄一个词足矣,再多用点词汇?都吝啬到觉得多余。
别人纵使有这类想法,也都是闷在心里。他可倒好,不分场合的就能随口而出,只有他敢说出大多数男人不敢说的心里话,他不遭骂谁遭骂?
柳三变还欲就此展开讲,奈何过去从未系统思索过这话题。你若是问他填词、用调、词牌变化等等,他可以张口就来,什么都难不住他。在他的意识里,词本来就是歌楼酒肆里用来助酒兴的,是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面对美酒佳人填词度曲,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不如此,反倒会与环境格格不入。
刘公子见他有些发楞,便叫了一声“柳兄?”
柳三变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转而谈道:“再一是与酒有关,歌楼酒肆与饮酒不可分割,文学艺术与酒自古以来融为一体,许多咏酒之词中必涉猎此一题目。凡风花雪月之词,多为对妾、对歌女、对情人所赠,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这类词庞杂散乱,高雅有之,低俗不堪者更多,因个人情趣、心境、环境不同,反差极大,实不好解说。咳,今天这会儿环境有点儿乱,我也喝得有点儿多了,思维有些混乱,不谈了不谈了。将来待我细细思量再谈,也算是你今天给我出了个很好的题目,至于能否交出合格试卷,恐需毕生之功才能知晓,题目太大了。”
公子思量着“需毕生精力才能知晓”之句,心底忽的一动,便不再深问。柳三变的随口一句话,竟为自己种下祸根,本来一场饮酒论词、文人雅会的佳话,却给他的大好前程增加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