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东南角有一片独立的建筑群,规模虽然不大,但是结构紧凑,布局完整,树木花草精致多样,环境优雅,东宫太子赵祯就住在这里。
其中有一座小殿名为资善堂,那是赵祯读书的地方。
太子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整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除了两个陪他读书的皇室子弟,也没有人和他玩耍。比起皇城外面街巷里那些成群结队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唱歌跳舞的顽童,明显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判若云泥。真不知道是你应该羡慕我,还是我羡慕你。外面的人无法理解他的苦闷孤寂和危机四伏。他也不能得知宫外市民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夜操劳的艰难和辛酸。
今日侍讲的两位讲师,一个叫孙奭(奭:音士,盛大的样子),一个叫冯元,都是当世大儒,孙奭还是冯元的老师。孙奭,学问淹贯,博通书传。他为人持重敢言,不满皇帝赵恒搞“迎天书”、“东封泰山、西祀汾阴”的闹剧,竟敢当面讽谏皇上。后来,皇上不单没有怪罪于他,反而赞赏他的忠直,专门请他来给皇子赵祯授课。冯元,长于五经。
讲经间歇,太子起身到庭院闲步,两位老师在屋内闲谈。孙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本来低头品茶的冯元吃惊地抬起头来,孙奭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看太子整日无忧无虑的样子,真让我有些担心呀。皇上身体欠安已经这么久了,不知太子有没有做些准备。”
冯元略一打愣,就明白了孙奭担忧的是什么事情,他们这些宦海中人,察言观色、观风使舵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没有必要一件事一件事的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消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种语气,便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冯元将茶杯一放,又低下头去,眼光仍停留在茶杯上,轻声道:“一旦……,”他停顿了一下,“太子继承大统是顺理成章之事,皇上只有这一个儿子,而且又已立为太子几年了,没有迹象显示到关键时刻会节外生枝啊?”
“那就好,那就好,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可是,可是……,”可是什么,孙奭却再没有讲下去,他把要说的话硬生生地咽回到肚子里。
太子在园中散步,两个陪读的皇家少年子弟无聊地跟在后面。今天的太子兴致很高,左顾右盼,忽而驻足忽而沉思,连陪读少年都感觉到太子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太子忽然得诗几句,一改往日的严肃面容,兴冲冲地赶紧返回屋内,伏案写下名为《佛雅赞》的诗一首:
三皇掩质皆归土,五旁潜形已化尘。
夫子域中夸是圣,老君世上亦言真。
埋躯只见空遗冢,何处将身示后人。
唯有吾师金骨在,曾经百炼色长新。
写毕,他将诗篇递与一旁掩卷沉思的孙奭,笑着道:“请先生斧正。”
孙奭从桌案上摊开的书卷上抬起头来,对太子的举动似乎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好像还没见过太子这么有兴致,这位太子虽然年仅十三岁,但却少年老成,从来不苟言笑,什么时候都是谨言慎行,甚至东宫宴会上优伶作戏,都不见太子看上一眼。有一天孙奭向皇上提到此事,皇上笑道:“太子就是那样性格,平日在大内时,他也从来不随便说笑。”
孙奭站起身接过诗稿,耳边听太子问道:“这诗还值得一读吗?”他赶紧应道:“诗写得很好,不知殿下何以想起写这样一首诗?”
太子道:“前两日登开宝寺塔,认真看了寺里的题壁,刚才散步忽然有感而发。”
“哦,原来是这样。”
见老师仍在低头沉思,太子又问:“那么,这样的诗放在唐代,能入流否?”
“这个却不好说。唐朝诗人荟萃,留下的诗不下几万首,但人们耳熟能详的诗人也就几十上百个,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诗也就两三千首而已。”
孙奭略一停顿又道:“其最鼎盛的时期是在中唐李杜时代,到了晚唐,诗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再说我朝,朝野上下能作诗的也还不少,但未见有哪个人能望唐人之项背,难以突破呀。倘没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这诗么不作也罢。”孙奭不好多说什么,他心里对太子这首老气横秋的诗有些不满,这不应该出自十几岁孩子的口。
他正想着提醒太子该上课了,不料太子又问道:“那么词呢?我前几日偶然见到几首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写得太好了,完全可以媲美唐诗中的上品。现在我朝填词的人越来越多了,虽然自唐末五代就有了词,只是到了现在,词这种文学体裁似乎才在形式上比较完备和普遍了。汉家有赋,唐有诗,宋就不能有词乎?以先生看,这种文学形式值不值得提倡?让填词在我朝发扬光大,有朝一日能否将唐诗宋词相提并论?”
听得孙、冯二人一阵愕然,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想,这个未来的小皇帝志向不小呀。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到底是皇家血统,眼界非同常人。
孙奭吃惊地看着太子,他没想到少年的太子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殿下想得果真深远,非老臣所及,臣从未想过此事。‘唐诗宋词’?将填词提到与唐诗一样的高度,想想就令人兴奋,再者‘宋词’之说甚妙,打上了我大宋王朝的印记。殿下年纪轻轻就能这样高屋建瓴地想问题,真乃国之大幸也。殿下既然想到了这许多,有这样好的想法,今后不妨多留意探索这方面的事情。只是现在还见不到端倪,还是等殿下登上大宝之位后再考虑吧。”
孙奭话说到这儿,猛然感到话说得不妥,这可不应该是从饱学洪儒的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这要传到皇上耳朵里那还得了,更何况病中的皇上已经是危在旦夕,你这不是在咒皇上吗?
他连忙改口道:“还是等殿下成年以后再考虑吧。另外说句不该说的话,李煜乃是亡国之君,他的那些词意境消沉,抒发的是亡国之音,殿下还是不要看那些东西吧。当下最要紧的是掌握五经要义,这才是治国之本,为君之道。”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两天没见殿下写字画画了,殿下的飞白书体已经很见功力了,画的马也很有特点。”很显然他是想转换话题,不欲就此再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