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如滚滚长江永不停歇,人类自身的繁衍也是生生不息永无止境,亿兆渺如蝼蚁的男男女女在历史的长河中川流不息、潮起潮落,谁也不晓得谁会留下一丝来过人世间的痕迹。
相对于无穷无尽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的一生又是非常非常短暂的,短得有如蜉蝣,一晃儿之间,斧声烛影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余年。
“哇——哇——”,新生儿的哭声格外响亮、振奋。
一个男婴在偏远的费县衙署里诞生了,这是这个柳氏家庭里的第三个男孩,按照他上面两个哥哥的排名:三接、三复,为他起名叫三变。他们还有几个叔叔,叔叔也有儿子,按照家族大排行,这个男孩行七。
男人的声音:“这崽子怎么老是哭,吵死人啦。”
女人的声音:“孩子嘛,哪有不哭的,他哭得越响亮,越说明他身体棒,我听他哭得真好听,还高低顿挫的,就像唱曲子似的。”女人倒是真疼爱她的出生不久的小儿子。
“得得,打住。唱曲子?没多大出息,将来别给我柳家丢人现眼就行了,比不上他的两个哥哥。”
男人叫柳宜,是费县县令,四十七、八岁年纪。他叹着气道:“我不是嫌他吵,我是烦呀,这不,前几天刚接到朝廷调令,让去任城,从雷泽到费县,再到任城,到哪儿都是个县令,看来这辈子要终老在山东啦,这马上就要动身了,又多了这么个累赘。”
女人宽慰道:“官人莫要心烦,人挪活树挪死,挪来挪去也许就挪到京城里去了,再说了,任城总比这费县大吧?雷泽县是黄泛区,后来被水淹了,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县都不知道。”
男人兀自叹着气,“哎,前几年好不容易考了个进士,想着吧也许能脱胎换骨了,没成想还是原地打转转,早知如此考不考的有什么用?”
女人犹豫着,“雷泽县被淹那年,幸亏你那时正在东京考进士,朝廷能指派你到费县,这就是运气,进士就没白考。到费县这才几年?满打满算也就三年,这不又调到任城了,都是县令,任城又比费县离着京城更近了一些。凡事往开了想,那个李、李死了都快十年了,你是南唐旧臣,随着他归宋,能平平安安这么多年就知足吧,也别总想着升迁了。这么着,你要觉着我们累赘,我就带着儿子回崇安老家去,也该回去看看啦,两个儿子都快认不得娘了。”
“不急,不急,先别忙着走,多谢娘子这样明事理。”柳宜听娘子这样通情达理,笑了。
家人禀报,门外有位叫王元之的来访。
柳宜大喜,慌忙往外跑,嘴里嚷着:“元之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来人大步迈上台阶,爽朗地笑道:“恭喜贤弟!调职得子,双喜临门呀!”
“喜什么喜,我这儿正烦着呐,你这是打哪儿来?”
“我从长洲来,调回京城迁为右拾遗,现去京城赴任,特绕道来看看你。”
“好好,吾兄非是久居人下之人,此一去前程不可限量。”
此人是谁?他是柳宜的好友,名叫王禹偁,字元之,是宋初最着名的诗人、散文家,生性耿直,直言敢谏。
王禹偁安慰道:“贤弟你调到京城是早晚的事,千万沉住了气,到那时我们兄弟京城相聚,诗酒歌怀,人生一大幸事矣!”
柳宜品着王禹偁带来的江南香茶,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又吐出去,顿时抛开心中的不快,气定神闲。
底层官员风尘作吏,为民发愁,为自家生计发愁,为升迁发愁。京城里的亲王显贵、高官豪门,发愁的是另外的事,愁的是怎样让自己的生活更充实更美好更有乐趣。
东京的韩王府,偏院里的几个工匠正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银器。韩王赵元侃闲得无聊,竟然闲逛到工匠们做工的院子里。
他看着工匠们低头努力工作的样子很有趣,便拿起一个半成品的银碗端详,银碗做得非常精细,图案精美,他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工匠们抬头见是韩王,慌忙放下手中工具跪倒磕头。
他挥手让他们起来接着干活,看着一个领头的工匠说道:“这么多的银器是做什么用的?”
工匠毕恭毕敬地回答:“管家大人说了,您马上就要晋升为襄王了,要我们尽快为襄王府打造全套的银餐具和酒具。”
韩王问:“你叫什么?听口音你不是汴京人?”
“小人叫龚美,是华阳县人。”小伙子长得精壮帅气,说话简洁明了。
“华阳?华阳在哪儿?”
“蜀地。”
赵元侃刚刚二十岁,对什么都感兴趣,他问:“听说蜀中多美女,这是真的吗?”
龚美听了韩王问话,心中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等韩王走后,“唉——,”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錾子,长叹一声,“什么时候我能扔了这个,端起那个啊!”
他拿起韩王刚才看过的银碗,又一下下地敲打起来。在机械地敲打银碗时,眼前掠过那远在蜀地街头卖艺的少女倩影。
易州,这里乃是古燕赵之地,又是宋辽边境,是守卫东京汴梁最重要的地方。王继恩统兵在这里驻扎,真是天高皇帝远,他又深得皇上信任,在这里说一不二,作威作福。
他本性又很凶残暴虐,为笼络军心,放纵兵士奸淫烧杀,大肆镇压百姓。
只是有一点让他很不开心,这里可比不了皇宫里的惬意日子,那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饭菜要多精细就有多精细,想换换口味,东华门外酒店里应有尽有。
这里没法儿比,军营里的灶台以及市井酒店的酒食都吃腻了,除了羊肉还是羊肉,怎么做都是那么个味。又想着京城里那些官员,他们现在有条件了,待遇那么高,变着法儿地享受,吃喝玩乐无所顾忌,咱家反倒在这偏僻之地为他们遮风挡雨,餐风露宿的。
他烦躁地想,皇上怎么还不把我召回京城呢?难道把我给忘了?
王继恩边喝酒边看着帐下的歌舞,却解不了心中的烦闷,曲子总是那几支,翻来覆去地唱,早就听烦了。那就观赏舞蹈吧,一大群营伎随着乐曲和歌声翩翩起舞,舞腰丰肥、纤细的,舞姿粗犷、柔腻的,多姿多彩。
去他的,越看越烦,自己又无福消受。
特别是见到军将们一双双冒火的眼睛,他的心火也是一拱一拱的。一股子酸气突然冒到嗓子眼儿,“呃”,一肚子羊肉险些跟了出来,这酒再也喝不下去了。
恰在这时,军兵抓来几个俘虏送到大帐,一审问还不是辽兵,很让人扫兴。他推开面前桌上的烤羊腿,刚要发令都杀掉,忽然想起了什么,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他想起了什么?想起当年调查流言时听到的五代时兵士杀害百姓吃肉的事。
他阴笑着问:“比牛羊肉更美的是什么味?你们有谁吃过?”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将佐上前答道:“卑职吃过。当年卑职曾在慕容大将军军中效力,进军到朗陵时遭到敌军顽强抵抗,血战之后大败敌军。为了奖励将士们奋勇杀敌,李都监亲自挑选了几十个身体肥胖的俘虏,下令分到各营。”
对于李处耘,王继恩是知道的,这是他的前辈,也是他学习的榜样,宫里当差的只有混到他那个份儿上,才算得功成名就。如今论身份地位,他和李处耘已经拉平了。
王继恩吩咐道:“留下两个,其余的放回去,让他们往回带话,附逆辽狗就是这么个下场。”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也越来越大,军营上空弥散着被留下的俘虏的撕心裂肺的惨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