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廷美走后,李煜和小周后相对而坐,怔怔地看着这坛御酒发呆。小周后战战兢兢地说道:“这酒里会不会有那……什么东西?”
“东西?”李煜沉默了,“不会吧。前年生日时,太祖皇帝也曾送来酒,我们也都喝了,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嘛。”
“新皇帝能和太祖相比吗?他要像太祖那样,我就不会受这屈辱了。”
“唉,有就有吧,好歹来个痛快,我也早想解脱了,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呀。与其一天到晚担惊受怕、苟且偷生地活着,真不如死了的好。”提到痛楚,二人再也无语。
“咚咚!咚咚!”又响起了砸门声,李煜和小周后互相看了一眼,便都惊恐地看着院门。
皇宫里来接小周后进宫的轿子已经进到院里,小周后悲愤地大叫:“难道连个生日团聚都不让我们过吗?七夕节还让我们分开吗?”李煜低声地哀求她不要再说了,多说无益。
小周后拉着李煜的手再三叮嘱道:“你千万千万不要喝这御酒,等我回来再说。”
李煜无奈地说道:“这是御赐,怎敢不喝?”
人到了绝境,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剩下的就是选择如何死法了,当然是要有这个选择的机会才成。喝毒酒而死,这样的结果是李煜此生的最后一个愿望了。
“你先把这酒供起来,点上香,等我到圣上那里讨个明白。”
“千万不要张这个嘴,不要自取其辱,当今圣上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是不会收回、更改的,圣上如今正处在树威天下的时候。”
在宫人的一再催促下,小周后流着泪叮嘱道:“要喝也要等我回来一起喝,千万别把我一个人留下呀!”
李煜摆手示意小周后快走,扭过脸去不忍再看:“去吧,去吧,我等你就是。”
小周后走后,李煜勉强松了一口气,自己一死死不足惜,他可舍不得年轻貌美的小周后陪着自己去死。小周后被叫走,恰好满足了李煜独自赴死的愿望。
李煜仰望着东边暗淡的天际,一弯凄惨的新月挂在那里,黑云时浓时淡地遮住她微弱的光芒,形成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晕,月牙无奈地挣扎着,就像惊涛骇浪的大海里的一叶小舟,覆灭只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
他抹去满脸泪水,惨然一笑,毕竟这弯新月今晚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春花秋月何时了,何时了?唉,就是今晚了,今晚就全都让它了结了吧。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啊,我就要上天堂了,再也不受这人间之苦了,我,终于解脱了!
“解脱啦!解脱啦!”他两手伸向天空,仰天长啸,这是他几年来最畅快的啸声,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
可是让他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是,这个解脱可不是上天堂,而是走入了地狱的炼火之中。
李煜拈香向着东方遥拜数拜,起身回到室内,整了整衣冠,端坐在榻上,他端着酒杯的手不停地颤抖。
他想,皇上赐他毒酒,也算是仁慈恩德了,肚腹疼痛毕竟是暂时的,若是砍头、绞杀,那样的死法会很难看和恐惧的,一点尊严也剩不下。
他一仰脖,毅然饮下被下了“牵机药”的毒酒。
李煜没有想到,这位新皇帝的阴毒狠辣残忍是无法想象的,他精心配制的毒酒是最让人痛苦不堪的毒药,下毒之人和这毒药都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
这种毒药非常霸道,毒性强,却又不让人很快死去。吃了毒药的人如全身抽筋般痛苦难耐,身子蜷成球状,李煜疼得在地上翻滚嚎叫,从屋里滚到了院子里,从西墙滚到东墙,东突西撞,身上伤痕累累血流不止,许久后才头脚纠缠在一起死去。
院子里的仆人仆妇也有十几个,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助他解脱这痛苦,他们都躲得远远地瑟瑟发抖。
惨嚎声像狼嚎,更像猪被宰时绝望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弥散在小院上空。
外面的人有的从睡梦中惊醒,还有睡不着觉在纳凉的人紧紧捂住了耳朵。最初的惊慌过去后,才知道那是人的哀嚎,是小院里的囚徒发出的,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唱诵忧伤凄美的曲词。
其实宋代宫廷里藏有各式各样的毒药,如砒霜、鹤顶红、断肠散等,赵光义偏偏选中牵机药,就从选毒药这一点看,就能看出这个人心胸有多狭隘,心肠有多狠毒。
你们文人不是要脸吗?宁可去死也要保住尊严。朕偏不让你们得逞,你就是找死也让你保不住脸面,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李煜之死从另一个角度看出赵光义的真正担心,对他来说,防范天下文人手中的笔才是最大的事,他真怕文人在字里行间留下点什么,必须让他们彻底地闭嘴。赵光义成功了,这么做的结果,确实收到了预期效果,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忍辱偷生从皇宫回来的小周后,一见到已不成人形的李煜惨状,哭得死去活来,眼角流血,满嘴血丝,几次昏厥,万念俱灰的小周后也在不久后抑郁而死。
她在死前,在壁上留下一首绝命诗:“江南剩有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我盼金风摧百草,御园红紫俱尘埃。”
小周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诅咒道:“天啊,你听着!阎王爷,你记下了!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化作厉鬼,让他的赵家天下、男男女女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果真,她的恶毒诅咒最终得到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