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儿爷实在待不下去了,他道:“算了算了,跟你们说不明白。卜卦卜卦,这卜卦卜的是未来,是卜将要发生的事。事都完了,你再卜卦,那还不一卜一个准,都成事后诸葛亮了。”
学究央求道:“你再说细点儿,让俺也长长学问。既然是凶卦,又跟太祖驾崩没关系,那是怎么回事?还能再来一场斧声烛影?”
“嚯,说细点儿?你可真敢开牙,这种事能说细吗?沾着龙字,除了说说龙凤呈祥这样的吉祥话,别的可不能乱说,犯忌。就你刚才那句话,就是满门抄斩的罪,不过嘛。”
抖儿爷沉吟了一下,“爷们儿真的要是一点儿不说,憋得你睡不着觉,我就再多说两句。这大火星属二十八宿中的东方苍龙,东方苍龙可不是一颗星,那是好几颗星组成的,所以对应地上的也不止一条龙。”
他瞅瞅周围几个人,又盯着学究,有点儿心虚地问:“你不会是开封府的吧?”
学究手指着自己鼻子,笑道:“俺,开封府?俺就是封丘县一个私塾先生,开封府门朝哪儿开,俺都不知道。”
他说的多半是实话,他姓程,是永宁军博野县人(今保定市博野县)。虽说只是教着七八个光腚小子,到底是有点儿学问的人,在他眼里,心呀月呀狐的,都是那么的美好,今晚听到见到的让他大开眼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始终念念不忘。直到多年以后,还总是为他的儿子和村人讲述心月狐的故事。
他也很感慨,京城就是藏龙卧虎,街头随随便便一个小老头,就能侃天侃地说出个道道,比他这个半瓶子醋的私塾先生强多了。
抖儿爷放了心,说道:“东方龙、东方龙耶!知不知道?从这儿一直往西去,到了城根往北,有一个门口有士兵把守的大宅院,那里就锁着一条东方龙,你们不少人都知道吧?事儿是确凿无误的,那年我亲眼看见押送到那里的。还不信?不信你顺着这条大道往西,你往那院门靠靠,当兵的立马赶你走。”
抖儿爷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心慌,赶紧闭了嘴,从人缝中挤了出去。
身后传来一阵奚落声,“抖儿爷这是怎么了?胆子越来越小了,前两年可什么都敢招呼。”
“可不是嘛,扯扯闲篇儿又能咋的?”
有人反驳道:“抖儿爷做得对,明哲保身嘛,言多语失,此一时彼一时也。忘了前年沈大利死的事了?别记吃不记打。得唻,咱们今个儿就到这儿了,散了散了。”
“对呀对呀,咱可别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这位新皇上当年主政开封府时,一直三令五申的,严禁私习天文历数,不许老百姓拿天象说事,如今当了皇上……更……,今儿这事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两天后的傍晚,半大小子问大家,“怎么这两天没见到抖儿爷?怪想的。”
“你还不知道?抖儿爷死啦!下晌在东水门捞上一具溺死鬼,就是他。”有人看了他一眼,悄声道。
“啊,可惜了的!这么多能侃的人里就数他懂得多,再也听不见了。你说,咳,这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前儿个还好好的嘛。也怪他自己,那么大岁数还贪凉下水。”
“哼,天知道怎么啦。抖儿爷是个旱鸭子,从来也不下河洗澡,平时走路都离着河边远远的。”
今年夏天因暑热而死的开封市民比往年多了几倍,汴河、蔡河里几乎每天都会捞上几具漂浮着的死尸,都是因贪凉而被淹死的人。最初,人们还要围拢上去看看打捞上来的尸身,摇头叹气,嘴里发出“啧啧”的叹息声,后来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京城这边的人最关心天下大事,像抖儿爷这样的人物太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县城村镇,没人关心这些事,京城里的事离着这里人们的现实生活太远了,人们关心的是能否吃上口饭,不饿肚子。
“拨啷啷、拨啷啷……”,一只小鼓在一个清秀的女孩手里晃动着,伴随着鼓声的节奏,女孩细软的腰肢像春风吹拂的柳条般舞动着。蜀地某县城破败的街道上,看客们有看得高兴的,便扔出三五个铜钱,铜钱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砸起的尘埃就像雨天河面上冒起的水泡。
小姑娘只有十来岁,认真的表演让她有些气喘,额头上汗津津的。她弯下身子将铜钱一个个捡起来,在衣襟上抹一抹土,放进一个小叵箩里,有礼貌地谢过看客。
人群里有个小伙子已经看了多时,他早就看呆了,就像他在夏天的夜晚,经常呆呆地望着星空那样。小姑娘眉清目秀,特别是那双黑亮黑亮的凤眼,勾魂夺魄,小小年纪就是一脸的狐媚相。
他想,这要是再大上几岁,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娶回家。当小姑娘走到他面前时,他往小姑娘的手中塞过去一块银角子。
这块银角子仿佛带着魔力,为她和他的人生驾起了一座通往东京汴梁的桥梁。谁也想不到,三十年后,这个小女人在名臣荟萃的大宋朝简直是横空出世,她不单决定了王朝的走向,差点儿又让天上的心月狐星宿再次下凡,也携带着他一块儿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