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元节刚过没几天,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程德玄陪着晋王吃酒,晋王忽然放下酒杯,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说道:“昨天进宫陪皇上饮酒时,皇上突然说,他真羡慕王审琦那班老兄弟呀,他们有钱有闲,整日里花天酒地,不是相聚饮酒就是郊游射猎,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他们才是不枉此生啊。”
晋王讲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战,想起当时顺口搭音说出的那句话。他听到皇上的慨叹后,趁机劝道:“皇上不如也学他们,退到后面,国家一应琐事交由兄弟处置,您只管统控全局,一方面您能充分地享受富贵荣华,另方面还能安心地做您的皇上。”
兄长猛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死死地盯住了他看,“嗯?还没到那个时候吧?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灭北汉,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些事都是你干不了的啊!”
晋王从皇宫里出来后,已经是汗流浃背,唉,也许皇上的话就是试探啊,皇上没醉,倒是自己醉糊涂了。
程德玄看着晋王忧心忡忡的样子,试探着说:“您这会儿喝的这种酒,皇上准没喝过,长兄如父,您不如给皇上送上几瓶?讨皇上个高兴,皇上兴许就把这事忘了。”
去年底,程德玄找来个药师,精通配制营养药酒,程德玄给酒起名“仙韶液”。经过试喝后,晋王觉得浑身通泰,身心愉悦。
他平时不怎么喝酒,但他府里有了专人为他配制的养生酒后,偶尔兴致上来也喝上两盅。后来喝得勤了些,药师就会过来劝阻,甚至推托酒还没配好,减少供应。
此时,程德玄适时地提出送皇上酒的建议,刚想向晋王做进一步的说明,却立刻遭到在一旁侍候的药师反对,药师说道:“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干什么事都要讲究个度。‘仙韶液’能使人飘飘欲仙、韶华永驻,但也不是适合所有人喝。晋王您喝着没事,有益身心,那是因为有我们照顾着。皇上那里就难说了,身边那些内侍都是谄佞之人,他们只会鼓动皇上多喝,皇上也许就会因此伤身,到时候会归罪晋王您。”
晋王问:“同样一种酒,为什么会有两种结果?”
药师说:“这是营养药酒,少喝点养心安神,对身体有好处。但是喝得太多太勤则有损健康,那就会像唐代的吕严《敲爻歌》中所说的那样,适得其反。”
程德玄见晋王不知道这首敲爻歌,便双手打着节拍歌道:“色是药,酒是禄,酒色之中无拘束;只因花酒误长生,饮酒带花神鬼哭。”他连歌带舞,粗短的四肢胡乱地扭动着,放眼这开封城里,怕是只有他才敢在晋王面前如此放肆。
晋王听罢,摆手道:“不行,不能送。皇上本来就有点过,再喝了这个,他若控制不住,太伤身体了。”
程德玄口无遮拦地道:“皇上控制不住是他自己的事,饮酒带花,身体要是早点垮了,他屁股底下的位子就腾出来了,还不为您禅位?就算舍不得,皇上整天病殃殃的,这天下还不是您一人说了算?”
见晋王不动声色地听着,程德玄索性放开胆子,把话挑明,“沉湎酒色、消磨斗志、损伤身体,一个人从得病到死亡是有个过程的,其间都要请医吃药,结果无非是卧床不起或死亡,这是自然规律,谁都能接受这个事实,没人会起疑。自己不爱护自己,身体垮了,怨不得别人。”
晋王沉下脸来,训斥道:“收回你的主意,太阴损,手段忒下三滥了。倘若大臣们知道是我送的酒,我成什么了?”
程德玄却理直气壮地说:“噢,那怕什么,即使宫里有人知道是您送的养生酒,那也是出于您对兄长的爱护关心。宫里那么多的美酒美食美人,除了自律,别人谁能管得住?就像面对丰盛的酒席,有的人很有节制,只是浅尝辄止;有的人则是放开肚皮,爆饮爆食。您说谁对谁错?总之,各有各的理,谁也不好指责谁,人的选择、修养、自制能力各不相同。”
他忽然把话打住,对药师道:“这儿没你事啦,你回去吧。”见药师出了门,程德玄把门关上,小声道:“哪怕某一天皇上真的出了状况,一旦人们怀疑酒有毛病时,那就提醒他们想没想过?就算是酒中有药,就一定是毒酒?就不会是滋补身体的养生酒?一下子就能把毒酒这个词岔开去。”
晋王默默地点了点头。养生酒过量?他在晋王府时经常去瓦子里听书,知道老百姓最喜欢这些宫廷绯闻,只要接受了这个暗示,就会冲淡毒酒的想法。
这次谈话之后不久,皇上埋怨他吃独食,晋王装作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问道:“什么独食?皇宫里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这府里哪来的奇珍异味?”
他暗自埋怨,都是府里那班下人乱嚼舌根,把我偶尔喝酒的事,有意无意地传到宫里去的。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都是他默许程德玄安排的。
果真,兄长听说我府上有配好的药酒,可以起到提神作用,死说活说地从我这里要走两瓶。真像药师说的,仅靠皇上自身是节制不住的。
他知道兄长的这个毛病,几年前他曾当着兄长面亲手射杀了花蕊夫人,跪在皇上马前痛心疾首地劝谏皇上,说您难道就不怕被史书记上一句“荒嬉后宫”吗?那样,一世的英明就全毁了。
皇上表示要减少这事,甚至还将几十名宫女送出宫。可那有什么用呢,皇上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宫里女人还不多得是。他更没想到,皇上口中不埋怨,却变本加厉,经常一御数人,这样地糟蹋,再强壮的身子也得垮了。看来还是对我射杀花蕊夫人不满啊。
当初自己下狠心射死花蕊夫人,那也是为兄长着想,担心他伤身误国。怎么就没人能理解我呢,我射杀花蕊夫人是为了不让兄长沉迷酒色,有人反诬我是对花蕊夫人有所企图,我是那样的人么?
可叹人们就不能设身处地的为我想想,皇上自己放纵自己,我一个做臣子的能管得了吗?为了兄长的脸面,为了自己的脸面,这种事好意思公之于众吗?我说我问心清白,谁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