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天的紧张、刺激、兴奋劲儿过去后,赵光义颓然地坐在空荡荡、阴森森的皇宫里,打量着这个从今往后永远属于他和他的赵氏支脉的庞大帝国,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想为他那可怜的兄长掉几滴眼泪,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他的心里乱得很,想到了他娘杜太后。今天自己坐上了这个宝座,娘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非常高兴,这是她的心愿。娘自他出生就偏爱他,私下里也曾许诺,让他哥哥老了时将皇位传给他,毕竟哥俩相差了十二岁。
如今,娘的心愿实现了。但是、但是,娘真的会高兴吗?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儿子刚满五十就死了,做娘的能不伤心吗?父亲赵弘殷活了五十七岁,母亲活了六十岁,都不是短寿之人。而兄长只活了五十岁,这是怎么说?
哎,死者已矣,还是多为活着的人想想吧,但愿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能够长寿。
令他想不到的是,赵匡胤之死似乎是惹恼了上天,上天发下了魔咒,后来凡是坐上兄长腾出来的这个宝座的人,寿命都不久长。
以后的历史,也确实证明了开封百姓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可怕的兄终弟及,对整个大宋王朝简直就是个诅咒,几乎每次皇位交替,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赵光义虽然想不到那么远,但是当他想到了哥哥时,身体却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他把思绪拉回到现实,赵光义满脑子里都是人们可能会议论他什么。其实,人们可能议论他什么,他在凌晨听到兄长死讯时就已心知肚明,无论宫里宫外,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脱不了干系。
因此,当他进了万岁殿见过赵匡胤遗体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注意力立即转移到维护自己的名声上。他让王继恩安排人手探听皇城内外的舆情,又密令程德玄在开封城内严密布防。
此时他一边深谋远虑,一边在等待消息汇总。他已经知道,不管是相关人员出于自保还是别的什么心理,就在上午大臣得知消息的同时,一星半点儿、模棱两可的片言只语也已经传到宫外。
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世上最严密的安全保卫措施也有漏洞,风声可能扫过别人的脸颊后入了他人的耳,气息也许从他人口中吐出又入了自己的鼻腔,各种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内里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其实,他也猜得到,这一定是王继恩那个狗奴才干的,是他让手下向外散的风,以求自保。哼,这个可以原谅,谁都会为自己准备后路。但是后面的路必须是我指定的,只有按照我指定的路走下去,那样才能保住他那条贱命。
皇位是坐上了,但是有两件事,一是太祖暴崩的原因,二是兄终弟及自己坐上皇位,他必须向天下臣民有所交代,这既是眼前形势所迫,更是为长远考虑。
第二个问题比较简单,兄终弟及这件事没什么可担心的。兄终弟及怎么了?大宋江山本来就是我们兄弟俩个打下的,江山姓赵,怎么安排是我们赵家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他想,兄长若没儿子,所谓兄终弟及这件事连解释都不用解释,都懒得费唾沫。唉,可是两个侄子这么大了,无论如何还是得说点什么吧,哪怕就是说皇上口诏让弟弟接班的,信不信的反正都没有真凭实据。今天朝堂上就是这么说的,没人敢质疑,这让他信心大增。
兄终弟及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不耐烦地想着,这是我们赵家自己的事,老百姓不会管那么多,谁当皇上谁给饭吃。
他怕的是人说兄长不是善终,那么他接替兄长的合法性就会打上问号。因此,剩下的还是如何解释暴崩,这个问题比较难解释。是呀,缺少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当然了,没人敢要求新皇上这么做,但是赵光义心知,不让人议论做不到,不让人想更做不到,臣民们希望知道比暴崩两字更多的信息。
首先,在国人眼里,皇上是暴崩,死前无任何征兆,这就非常可疑。要是早几天就放出皇上身体欠安的信息就好了,可是那时皇上生龙活虎的,谁敢哪,搞不好给你扣上个居心不良怎么办?
其次,皇上死的当晚,只有自己是与皇上一起喝酒的,而且还平白无故地将下人都轰了出去,不能不让人往坏处想。他很后悔自己的这个举动,考虑不周,给人留下了口实。唉,他叹息着,兄长要是晚死一天,哪怕是两个时辰,自己和大臣们上朝,一起得到消息,就一点嫌疑都没有了。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兄长竟然在和自己饮酒的当夜暴亡,一下子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哎,兄长死都不挑个好时候,愣是把所有嫌疑都结结实实地扣到他的头上,使得毒酒弑兄的罪名悬在头顶。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这让他和五代那些不择手段夺取政权的人没什么两样。
他最害怕的就是落下个得国不正、弑兄篡位的恶名,那可是千古骂名啊!如果处理不当,引起暴乱,再凭强力镇压,那还会戴上暴君的帽子,这可不是他承受得了的。
因此,必须全力避免毒酒弑兄这四个字的广泛传播,更不能留下白纸黑字,只要不被这个罪名坐实,这一天一夜的宫廷巨变就是场伟大的胜利。可是为了这个座位,真要留下千古骂名就太不值了,那是永远也洗刷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