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刚刚建国十几年,还处在东征西讨、到处用钱之时。皇宫的面积很小,里面的人也很少,连着宫妃和宦官不足三百人,其中宦官有五十多个。就是这样,赵匡胤仍然嫌宫内人多,借着一次久雨不停为由,又将几十个宫女遣散出宫。
王继恩是内侍都知,也就是宦官里领头的。他本姓王,自小流落到开封,被一户姓张的人收为养子,取名德均,后来被净身送入后周的皇宫中。进宫当差,这在当时是个热门的职位,因为唐末黄巢农民起义把唐宫的宦官几乎杀光了,如今皇宫里、王府里到处都缺内侍。
他很伶俐能干,他见赵匡胤当了皇上以后,豪爽仍不减当年,他也学着假作豪爽,经常给周围的宦官们施以小恩小惠。他是陕州(河南省陕县)人,离着皇上的老家洛阳不远,他就常常在皇上面前说洛阳话,很得皇上信任。
他在宫中的地位升得很快,皇上批准他恢复了本姓,并赐名王继恩。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感恩戴德。
清晨,伺候在万岁殿外的王继恩再也耐不住寒冷,周围静得让人心里发颤,他终于壮着胆子前去探视。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越发让他心神不定。
寝殿里更加安静,皇上好端端地躺在卧榻上,睡得那么沉,连鼾声都停了。
王继恩轻手轻脚地走近前去,想再为皇上加床被子,却蓦地僵在床榻前,他发现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最初的反应是皇上原来醒着,大瞪着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藻井。他试探着叫了两声皇上,没有回音,再凑近了看,惊得他魂飞天外,一股寒气逼入骨髓,一股热流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流。
他吃惊地发现皇帝赵匡胤已经暴亡,尸身僵硬。
“嗝喽”一声,王继恩喉咙里挤出一声哀鸣,瞬间整个人都崩溃了,腿一软瘫坐到地上。
过了好久,他才挣扎着爬起来,大着胆子伸手摸摸皇上的鼻子嘴,一丝热气也没有,他又摸摸脖子,硬梆梆的,看样子已经死去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他跪在床榻前,轻声地呜咽着,“皇上呀皇上,奴才对您是忠心耿耿呀,您怎么能喝点酒就醉死了呢?您老驾崩,奴才就落得个千刀万剐之罪了。呜呜,千刀万剐、千刀万剐呀,奴才可遭不了这罪。”
他干嚎了几声,颤巍巍地站起来,找到一条袍带,甩了几次才将袍带搭到大梁上,又拖过一把椅子。
他重又跪倒在床榻前,“皇上您走好!奴才这就跟着您去了,到了那边接着服侍您。”
他双手扳着床沿勉强站起来,忽然楞在那里,脑子里有什么事情闪过。是什么呢?他看看双手,又看看床上床下,一切都干干净净的。哪点儿不对劲呢?噢,他明白了,皇上不是醉死的,醉酒的人会吐得一塌糊涂,而这里是出奇地干净,连房间似乎都有人打扫过了,吃过的东西和盘碗都被收走了。
那么,那么皇上是暴病而亡了?要是这样,自己兴许还有一线活路。可是,可是前两天太医才刚来过呀,还都说皇上龙体健康、福寿绵长呢。
他慌忙漫无目的地搜寻,发现玉斧缺了一角,玉斧损伤了,这得使出多么大的劲儿呀,他耳边又响起桌椅板凳的响声,嗡嗡的直冲脑门。这块玉制的斧钺完美精巧结实,如今损毁了,皇上该心疼了。心疼?唉,想到哪儿去了,甭说一件摆设了,就是这万里河山,也用不着皇上操心了。
可是奴才还是要为皇上尽最后一点心意,少了的这块约莫着有铜钱大小,他想找到收起来,修理好后让它陪着皇上。此外,陪葬之前也好做个凭据,可是做个什么凭据呢?又能证明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他在桌子、凳子底下一通乱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当夜,窗外漫天大雪,窗内烛影斧声,室内室外血冷雪冷。
天交五鼓,被从凤榻上叫醒的宋皇后,得知皇上离奇驾崩的消息后一阵天眩地转,天塌了!皇宫里最可怕、最不能预测的就是这一刻,而她却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迷茫中听到王继恩问怎么办,宋皇后忍住悲痛骂道:“都是你们这些狗奴才,你们怎么侍候皇上的,一再告诫你们盯着点儿皇上,看着他,让他少喝酒少玩耍,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以后再和你们算账。”
她发过脾气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策,不该在这种特殊时期训斥王继恩,于是赶紧又安抚了几句。她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人是皇上的小儿子赵德芳,便吩咐王继恩,赶紧前往东华门外宣召赵德芳进宫。她自己带了仆侍匆匆赶往万岁殿。
别看这个王继恩是皇帝赵匡胤的贴身内侍,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脚踩两只船,兄弟俩个谁也不能得罪。事实上,他已看到晋王权势熏天,皇上一天天被架空,他的心已倒向晋王赵光义,早就被收买,成为晋王安插在皇宫中的耳目,宫中之事他一五一十地都要向晋王汇报。
他虽然是个阉人,下边不行了,但脑子好使,五官灵敏,早已嗅到两兄弟间的裂隙,也觉察到自己所处位置的风险,也许到了选择两兄弟的关键时刻了,首先是保住性命,然后才是保住权力,保住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