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只是皇上一个人喝,晋王推三阻四,偶尔勉勉强强喝上一杯,他推托道:“臣弟已吃过饭了,天冷喝了点儿酒,臣弟就这点儿量,再喝不下去了。”
酒桌上如果碰上这种情况,的确让人扫兴,皇上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非但没有因为兄弟的到来而缓解,反而更加烦躁,室内气氛很压抑。
到了子夜时分,晋王想安慰一下郁郁寡欢的兄长,说道:“天气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臣弟还要着手赈灾事宜。兄长别生气,你要的酒我给你带来两瓶,我陪着你喝一杯,剩下的留着你慢慢喝。这么冷的天,路又滑,皇兄这几天就别到外面去了,别冻着,不如在殿里喝喝酒取取乐呀。”
王继恩在一旁小心服侍着。
晋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起身将殿内所有宦官宫妃都赶了出去,让他们离开万岁殿远远的,屋内只剩下他兄弟二人继续喝着闷酒。
王继恩不敢离开太远,他吩咐其他人到廊下避雪,自己独自站在庭院里,紧张地注视着对面的万岁殿,身边只有贴身的两个小宦官。
沉闷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从屋里传出低一声高一声断断续续地说话声,像是在劝酒又像是在拌嘴。不管怎么想,王继恩也不敢跨前一步去听个仔细。
“好、好兄弟,你、你弄啥子来?弄啥子来?……你、你急啥子嘛?”猛地一声声吼叫从万岁殿紧闭的门窗里传出,王继恩吓得两腿一软险些跌坐到雪地上,幸亏被身边的小跟班架住。
几个宦官、宫女哆哆嗦嗦地站在廊檐下,惊恐地望着对面烛影摇动的窗户。
但见烛光映照下,一个人影在绕着桌椅逃避,不胜惶恐之状,一个人影举着一根三尺多长的棍子在后面追赶,摇摇晃晃。棍子敲打地面、桌椅的咚咚邦邦声响不时地传到院里,一声重一声轻地敲打着外面人的心。
有两次,里面的人离着窗子近了些,映在窗纸上的人影更清楚。那个左右躲闪的人影肯定是晋王,他有时停下来举着双手比划着,似乎是在推托、解释或者辩解什么似的。
王继恩站在雪地里,死死盯着烛影晃动的窗子,他知道皇上是在发怒了。皇上手里挥舞的是玉斧,皇上平时出来进去的从不离手,又能把玩又能当拐杖用,臣民看着还挺有尊严。
但是王继恩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在今天下午亲眼看见皇上用玉斧打掉了一个大臣的两颗门牙。这会儿又一次挥动玉斧,要打的可是骨肉兄弟呀,打在头上就是头破血流。怎么办?要不要进去劝?有一就有二,这以后还会有第三、第四次吗?这可不能成为习惯。皇上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大醉了,在撒酒疯?
这东西看着像个摆设,三尺多长不足四尺,可那是真正的硬木,一头镶嵌着掌心般大小的玉制斧钺。
就算是个摆设,但是握在皇上手里那就胜过刀剑,别忘了,皇上就是凭着手中一根杆棒打下大宋江山的。一个武人随身有这样一件东西防身,比刀剑还厉害还隐秘。
真地是平居可以为杖,缓急以备不虞。
只是,只是有一件事赵匡胤没有想到,或者是他根本没有用心去想,这种东西,要防的是身边的人。若是外来的威胁,早就有一层层的卫士拥了上来,自己手中的短杖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既然玉斧还有这样的防身作用,就不该时时处处拿来炫耀,一旦它的隐秘性没了,让自己周边的人都晓得了厉害,它的作用也就基本不存在了。
正当王继恩胡思乱想的时候,万岁殿里传出两声嘶吼,声音不高却很恐怖,接着是扑通一声,像是有人摔倒,传到外面的声音只有断续的一句话,“你、你好做,好做!”
许久之后再无声息。
廊下一个小宦官道:“这酒怎么喝成这个模样?咱们快看看去吧。”
王继恩走过去伸手拧住他的一只耳朵,低声道:“晋王吩咐了,里面不用咱们伺候。你们都回去睡吧,记住,想活得滋润,就都闭上眼,管住嘴。”
万岁殿里发生了什么事,王继恩并不清楚,但是皇上和自己的同胞弟弟吵架斗嘴,他可不能搅和进去。他看看身边的几个小宦官,想把他们都打发走,又一想,不行,没这个必要,正好是个见证,不管里面出了什么事,我和他们都始终在一起。
于是,雪地里只剩下皇上身边的内侍都知王继恩和两个贴身的小宦官。哪怕今夜就冻死在雪地里,他们也得硬撑着。
三更鼓响后,殿门外人影一晃,却转眼不见,王继恩以为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眼前除了漫天的飞雪,什么都没有。他问身边的两个小宦官,“你们看到什么了吗?”
“啊?什么、什么都没看见呀。”两个小宦官冻得缩脖子端肩的,连连摇头。
王继恩强压住心中的恐慌,望着万岁殿那阴森森的轮廓,他不禁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想那是晋王的身影,差不了。他拿不准的是,只是不知晋王是出宫了,还是又回到万岁殿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风停雪住,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四寸来厚,刚才被风雪遮住的月亮也露出半张脸,偷偷窥视着人世间的秘密。雪面上泛着幽幽的蓝光,四下里出奇地静,连偶然从檐上落下的雪花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
之后,便从寝殿里传出如雷的鼾声,鼾声之大,以前还没听到过。不过听到鼾声,两个小宦官松了口气,王继恩也长舒一口气,心也似乎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