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算出来了,当真是惊掉了一地下巴。
特别是之前一直说自己的师傅接待过少年父子的伙计,嘴巴更是张得最大。
原本还劝盲邴不要掺和别人闲事的他,被平时一起厮混打闹的其他店铺伙计齐齐盯着,脸色已经几度变化,活像个调色盘。
调色盘再也无法坚持初心,排众而出,指着肇起兴质问:“吹牛不可怕,想吃这碗饭主要就靠一张嘴,但行骗就真的下头了,你摸着良心说,你真的算出来了?”
我又不是地大物博的小姐姐,我摸良心干嘛?
肇起兴心中腹诽,嘴上却反问道:“你见过哪个天机传人有良心?”
正如盲邴所说的那样,这条街上个个都自称天机传人。实际上不要说天机老人人不认识他们,就连他们自己,也个个跟天机老人是当面走过也互相认不出的交情。
围观的一众“天机传人”哄笑一声,没有人去接肇起兴的话。
肇起兴也不纠结,冷淡地甩给哑口无言的调色盘一句:“究竟有没有牛,还得听事主的。”
说罢,肇起兴盯着对面的少年道:“现在还不说实话吗?”
那少年有些慌张,嘴硬道:“要我说什么?你不是算出来牛在哪了吗?应该你说才对啊。”
肇起兴咧嘴一笑道:“那也行,我算出来那牛让我吹上天了,不信你上天去找呗。”
那少年被肇起兴说得一愣,本能抬头向天上看去,却只看到碧空如洗,不要说牛,云都没有一朵。
那少年恍惚片刻,随即回过神来,怒道:“你耍我!”
肇起兴气势不落下风,针锋相对道:“你就不是在耍我?”
少年心虚,坐回凳子上,继续嘴硬道:“算不出来就说算不出来,说什么在天上,我一个凡人还能上天去找不成?”
见少年咬死肇起兴算得不准,围观的众伙计又开始跟风起哄,纷纷吵嚷着让肇起兴自己收了摊子抓紧去要饭。
肇起兴只当这些人是苍蝇,完全不予理会,继续盯着眼前的少年追问道:“真的要我把事情挑明了说?”
少年毕竟心虚,看肇起兴说得这么肯定,气势上又丝毫不弱,已经心生退意。
奈何,围观的一众伙计看热闹不嫌事大,硬是想借这个事情羞臊一下新来的天机传人,让少年找了许久都没发现可供溜走的机会。
既然无法溜走,眼下大势又在我这边,不如抵死耍赖下去,看看他是不是有真本事。
少年搜索片刻,随后把心一横,再三嘴硬道:“你若能说个头头是道,咱们也不是不给卦资,若说不上来,就不要虚张声势了。”
说着话,少年掏出来十几个玉璧,放在桌子上一字排开,展示给肇起兴看。
肇起兴根本不去看他这一年来做梦都在想的小钱钱,仍旧盯着少年说道:“既然你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我且问你,你家丢的是什么牛?青牛还是黄牛?”
少年一愣,似乎没有听懂肇起兴的问题。
“太难了么?”肇起兴嘴角依旧挂着夸张的笑,“那我再问得简单点,你家养牛是为了耕地、吃肉,还是为了当宠物?”
少年心虚到极点,小声争辩道:“干什么用是我家的自由,你就说牛在哪就行。”
肇起兴嘴角的笑容越发魔性,继续追问:“那好,若是为了耕地,你给我说说你家地在哪?种的什么?若是吃肉,你给我说说牛的品种,长到多少斤了?若是宠物,你给我说说你家牛叫什么名字?平时你在哪遛它?”
少年头一低,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少年这边不说话了,围观的伙计们却不依不饶。
“问那么多问题干嘛?你不是天机传人吗?想知道详情,自己不会窥探天机吗?”
“就是,怕不是看人家一个孩子出来问事,故意刁难人家!”
“人家孩子听说能算出来牛在哪,都已经动了给钱的心思,他可好,除了把牛吹上天了,是只字不提牛在哪!”
肇起兴啪的一拍桌子,冷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围观的声音略微一弱,紧接着就又要吵嚷起来。
肇起兴抓住找个机会,吩咐身边的小九道:“小九,给咱们的客户科普一下。”
小九清了清嗓子,大声对少年说道:“你呀,编个什么丢了不好,非说是丢了头牛!”
整个蜃楼城是孤悬在大洋上面的移动城市,不要说家畜,就连水旱田加起来都没有一处。
倒也不是说蜃楼城没有牛。蜃楼城确定有牛,还有不少。但那都是经由货运沦波舟运来的成年肉牛,这种牛不赶紧宰杀得话,光是嚼谷就能算得上蜃楼城的一笔负担。
如果蜃楼城的居民想要养牛,只能是购买经沦波舟定期运送来的饲料与牧草,花大价钱养个小牛犊当宠物玩。
既然是宠物,而且是花了大价钱喂养的宠物,自然就不是这种穿着连无刺绣常服的少年能养得起的。与其说是少年家的牛丢了,倒不如说这少年是给大户人家放牛的牛倌更合理。
这样一来,自然生成了一个悖论。如果少年是牛倌,就更不能是这样的打扮,最少也得在衣服上刺绣上雇佣牛倌那家大户的徽记。
既不存在养牛当劳力,又不存在养牛当宠物的前提下,少年家怎么会走失一头牛?
见小九科普得差不多了,肇起兴一面伸手去抓那十几枚玉璧,一面总结道:“我是不是天机传人不重要,我若是想骗钱,借着蜃楼城的便利,大可以说牛落水了,捞不上来是你自己无能,捞得上来是我算得神准。我三番五次地追问,不过就是想让你自己说破丢得不是牛,你偏偏还是个肉烂嘴不烂的主……”
原本一直耷拉着脑袋,连小九长篇科普都没能唤起生机的少年,瞥到肇起兴伸手抓玉璧后,立即就急了。
少年一面伸手去抢玉璧,一面叫嚷着:“我承认你算得准还不行吗?你别拿我的钱!”
到手的钱肇起兴怎么肯退回去,也站起身拼命争抢着道:“既然我算准了,这就是给我的卦金,我凭什么不能拿?”
肇起兴还待与少年争执抢夺一番,忽然感觉到手上一空,对面的少年便已经坐回凳子上面。
肇起兴心中一喜,手上抓玉璧的动作赶忙加快了几分,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去,肇起兴就看到少年正哭得嚎啕。
少年一面哭一面委屈道:“你欺负人,这是我找人算阿姐下落的钱,你昧着良心赚了去,叫我上哪里去找阿姐?”
少年边说边哭,哪里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小伙子该有的样子。
就连一直跟着起哄的围观伙计们,也都有些同情这个孩子,恨不能立时跟师傅请下假,去帮少年找他阿姐。
现场唯一不为少年的哭诉所动的人,只有肇起兴。
就见他心满意足地抓起最后一个玉璧,也不顾对面的主顾还哭诉,把玩着手里的玉璧责备道:“这还是得怪你,你阿姐走失了就直接来问阿姐的事就好了,非要说什么牛丢了。怎么,你这么珍惜的阿姐,在你心里就是给家里当牛做马的吗?”
少年似有所动,立即收起哭声,抽泣着反驳道:“我不许你这么说我阿姐!”
肇起兴一抛手里的硬币,引导少年道:“要不,再给我说说你阿姐的事?”
“你要帮我算出阿姐的下落?”少年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颓然,“可是我没有钱了……”
少年后半句话越说声音越小,不知道是因为气馁还是不想叫旁人听到。
肇起兴伸手接住落回的玉璧,一本正经地说道:“就用这枚玉璧当卦金,找阿姐这种事,我收你良心价。”
少年猛地抬头,大声确认道:“真的吗?”
肇起兴点点头道:“这是天机传人的规矩,爱财不妄取,卖一卦送一卦。”
少泽与小九对眼看了个面面相觑,心说天机传人什么时候有这么个规矩了。
转念又一想,这世上又哪来的天机传人,随肇起兴如何去说便是。
少年的眼神难掩激动,却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我不知道阿姐在哪走失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走失的。”
这一说,可把肇起兴说懵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他找,难道真的靠窥探天机吗?
这技术活儿可不是一个玉璧能干的,就算真的是良心价,那我也得会窥探天机才行。
让我深入群众窥探个美女还行,窥探天机这事真的来不了。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实在是太揪人心了,真要想不帮他吧,这良心上又有点过意不去。
思来想去,肇起兴只能把心一横,偷偷问小九道:“这回这孩子说的是真的了吧?”
小九点头,小声回答道:“八九不离十吧,输面极低。”
输面?你们谛听也是靠猜才知道别人说的是真的假的?
一口槽被肇起兴硬憋在肚子里面,强打精神对少年说道:“送你的卦,先试试呗。”
少年点头,立即想要描述自己如何是发现阿姐走失。
肇起兴却连连摇手,赶忙补充了一句:“先别急着说,算之前咱们先讲好。这是日行一善的事,你摸着良心保证自己说实话,我也摸着良心给你认真算。但同样是摸着良心说话,我不能保证算得一定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