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唇角扯开一抹凉凉笑意,拍手道:“裴相与太傅大人,真无愧是我大巍的忠臣。”
被吊在刑房中央的老头闻声瞬间睁开了眼。
在看见身着玄色龙袍的李致后,一直不作声的老头忽然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声:“李致!你弑杀皇后!残害手足!谋夺皇位!不得好死!!”
在受了如此连日的酷刑后,这老头身体里竟还蕴藏着这样强大的生命力,发出如此中气十足的吼声,连见惯了刑狱血腥的狱卒都被惊掉了半条魂儿。
李致却不为所动,站在老头面前反唇相讥:“死,原还有好坏之分么?朕还以为,只有早晚之分。”
“李致!你得位不正!必遭唾骂!遗臭万年!”老头的吼声仿佛是从喉咙深处里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几乎要溅在李致的脸上。
“省省力气吧。”李致从容道,“裴老,朕有个好消息。你的好儿子,为你和凌念怀求了一条命。所以,朕再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二人,谁能为朕题写传位诏书,朕便将谁无罪释放,衣锦还乡,颐养天年。”
放了?罗极柊惊讶极了。这里发生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必定流言四起,届时这一份诏书又有什么用呢?
何况,圣上已坐上了皇位,朝堂中异己也都悉数下狱,为何还需要这份可有可无的传位诏书?
李致没多说什么,只道:“准备笔墨。”
狱卒们搬来一张桌子,上头有简易的笔墨纸砚,然后几人又将吊在刑房中央的老头放了下来,推搡到桌子边。
李致走到桌子对面,道:“听闻太傅大人已命不久矣,想来已是无力提笔。看来这条命,是归裴老您了。”
老头在桌边立了一会儿,终于是颤颤抬手去取桌上的笔,拿笔尖蘸满了墨。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便忽然将笔丢向一旁,几步绕过桌子,猛地朝李致扑了过去!
可他一个文臣,哪里是自幼习武的李致的对手?
李致轻松闪避开来,一脚将动作笨拙的老头踹开了。
狱卒们也反应了过来,冲上来两个人将老头的左右手臂押住。
李致好整以暇,回头,伸手翻过桌上的宣纸,却看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字——
“李致篡位”。
他瞬时怒火中烧,一把将宣纸揉了,丢进了一旁的火盆。然后拔出腰间的剑,走向那骂声不断的老头,噗嗤,刺穿了他的身体。
血流了满地,老头的瞳孔涣散开来,那中气十足的骂声也终于渐渐停息了。
狱卒一松手,老头便跌落在了血红肮脏的地上。
这时,一旁牢笼里的身影动了一动,凌念怀支撑起身子,静静地看着刑房中那位同朝二十余年的旧同僚。看着那数月折磨也不曾曲折的一把老骨头,在地上渐渐没了声息。
凌念怀声音沙哑道:“陛下已登上帝位,还何须这份传位诏书?”
李致甩干剑身上的鲜血,送回腰间的剑鞘:“原来太傅大人还醒着,既知如此,为何方才不劝劝裴老?”
“以身殉道,如何能劝?”凌念怀叹息道。
李致不再多费口舌,正欲离开,凌念怀却再度开口:“我愿为陛下题写诏书。”
这下,连李致都有几分惊讶了,他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看向凌念怀。
他听说凌念怀浑身腐肉,病入膏肓,已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一生清高的凌太傅,当初仅因为阿芙蓉的事,便背弃自己而去,为何此时会突然愿意为自己写这份诏书呢?
凌念怀像猜到他的疑问一般,继续道:“我为陛下写这份诏书,换一条性命。不为过吧?”
李致爽快道:“好,朕可以请太医来为太傅大人续命。”
凌念怀道:“我已神仙难救,只求陛下能饶我学生裴子瑜一条性命。放他出去,给他一份钦天监的闲差。”
李致还没来得及说一句[真是师徒情深],凌念怀又继续道:“若有一天,大理再起战事。陛下可以杀了裴子瑜,参阅他留下的那些笔记,那便是大巍最后的希望了。”
“……”
李致略有一丝不解,沉默了片刻,方道,“好,朕答应你。”
狱卒上前打开锁门的铁链,凌念怀支撑起身子,挪动着爬出那狭窄的牢笼。
他已无法站立起身,于是狱卒便将宣纸铺在地上,又拿来砚台放在一旁,拿笔蘸满了墨汁,送到他手中。
凌念怀执笔,手虽颤抖,书写下的字迹却依旧隽秀,无愧于当年朝中大儒的名号。
文臣本最是清高重节,而他熬刑数月,却在临死之前亲手将自己一生名声尽毁。
罗极柊在旁看着,又是叹息,又是不解。
一纸诏书写完,凌念怀手中的笔被夺去,狱卒们麻利地将他重新塞进了牢笼中。
李致上前拿起那份继位诏书,读完后露出满意的神情来,吹干上面的墨迹,交给了一旁的侍从。
“陛下拿这份诏书,是想要给某个人看吧?”凌念怀问。
李致负手道:“太傅大人果然聪明。”
凌念怀背靠牢笼,气若游丝,道:“那个人,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从前就觉得,他很像我。墨迹新旧,他应该一眼便看得出来。陛下记得,拿火炉烤一烤,再用陈醋,将那烟熏火燎的气味去了,放上几天,别叫他看出端倪来。”
“……”被猜了个透的李致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嘴上敷衍道,“谢太傅大人指点。”
说罢,皇帝便领着带来的侍从们离开了刑房。
罗极柊恭送完圣驾,便张罗着狱卒们将刑房中的尸体搬了出去。
人都走完了,刑房里便没再留火烛,只有火盆中没有烧完的炭火还有些光亮,间或发出一声木炭焚烧的微小动静。
不知过去多久,黑暗中,有人轻轻落地,一步步慢慢地走向凌念怀所在的牢笼。
察觉到来人气息的凌念怀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好久不见了。”凌念怀虚弱的声线透着几分怀念,“东宫的……小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