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问了王府下人,得知淳王在卧房里,便径直赶去了。
“王爷!”
苏沉推门而入。
“哇——”躲在被子里的淳王惊跳起来,鬼鬼祟祟探出个头,眼神游离,“苏……苏沉,怎么了?”
“……”苏沉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急忙往外退,还不忘关上了门。
苏沉准备回房等着,却还没走远,身后淳王便已匆匆追了出来,满脸通红地拉住他,道:“苏沉,你找本王有事么?”
苏沉低头看了一眼淳王那松松垮垮的腰带,知对方收拾的匆忙,便道:“有的,不过不是急事。王爷先忙,我回房等你。”
他神情自若,淳王的脸却更红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本王方才没在忙什么。”
苏沉轻笑:“没事的王爷,都是男人,我懂的。”
淳王:“……总之。本王现下有空的。苏沉,你有什么事。”
“哦。”苏沉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东西来,道,“我搞了张长安城的舆图,正准备找王爷商量下去哪里买个二进的小宅子呢。”
淳王道:“你发俸禄啦?”刚问完便又倒翻着眼掐了掐手指,“朝中是这几日发俸么?”
苏沉道:“没有。我和太傅借的,回头发俸了再还。”
两人于是回了客房,苏沉将长安城的舆图铺在房内的长案上,阿狸便也跳上了书案蹲着,陪两人一起看。
淳王离宫已许多年了,对长安城还是比较了解,逐一和苏沉介绍着每个区域。
东市,西市,长安城中的繁华就是大巍的缩影,如此和平富庶之地,吸引着各地的商旅访客,自然也会吸引到不少觊觎的视线。
苏沉听着听着便出了神,回想起太子殿下当年,便是死在为守护这天下和这座城而奔走的路上。
回想从失忆至今,他不是在疲于奔命就是在混吃等死,直至这一刻,才第一次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
“算了,先不买宅子了。”苏沉道。
“啊?”淳王一怔,但很快便接受了,大喜过望道,“好啊,你就继续在本王这住下去吧!住一辈子都成。”
苏沉没有回应,若有所思。
入夜之后,处理完政务的李致轻装简从赶到了淳王府。
那时苏沉正抱着阿狸坐在院子里发呆。
李致脚步轻柔走向他摇椅背后,伸手按住轻轻晃动的椅背,自上而下的看向苏沉的脸:“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苏沉一向是警觉的,也并非毫无察觉他的到来,只是早辨出是他。
苏沉仰面看着李致,犹豫道:“……我在想……”
他没说下去。
李致却是明白,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眉心:“即便今夜难捱,朕在这陪你。明朝你醒来时,见着身边有人,心境或许也能放宽一些。”
因这俯身的动作,李致肩上的乌发滑落下来,蹭得苏沉耳尖阵阵发痒。
苏沉心道。他到底在担心什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梦境,一段回忆罢了,难道还怕他这个自小在贫民窟摸爬滚打长大的人会捱不过去?
苏沉道:“我不是在想这事,而是在考虑自己往后该何去何从。”
李致眼神一愣:“何去何从?”
苏沉道:“我从六岁那年开始,便认定了一生为太子殿下效忠……今日我才突然想到,太子殿下已不再人世了,我往后究竟应该做什么呢?”
作为一个人,苏沉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除效忠太子殿下之外的事去做了。
可随着梦境渐渐推进,太子殿下在他人生中彻底消失已是注定之事。
苏沉终于明白,自己尤其害怕这事的到来,不仅仅是因为痛惜太子殿下英年早逝,更是……惧怕自己之后便再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李致沉默了很久,道:“你陪了大哥十年,直至大哥身亡,虽然短暂,却也算是一生。你能不能……也陪朕走完这一生呢?”
哪怕只有十年,甚至更少,只要苏沉从头到尾都属于他……
苏沉想了想,沉默不语。他在那一年见到了长清宫刚出世的李致,也确实一时冲动,随随便便的给出了承诺。
他是想要守诺的。可李致如今已是万人之上,再不是当初长清宫无人问津的小皇子,哪里还需要他那点帮衬和偏心呢?
李致年轻气盛一时贪欢,难道他便当真就这样在长安城待着,作为一个暖床的人活到不再被需要的那一天么?
苏沉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李致见状,心头一紧,又道:“难道你只记得要一辈子为大哥效忠?六岁那年,你不是还决定了另一件事么?”
苏沉道:“可如今,陛下哪里需要……?”
“苏沉!”李致绕到苏沉跟前,抓住他的双肩。
他的动作有些着急,吓到了苏沉怀里的阿狸,那肥猫“喵呜”一声蹦起,蹬着李致的手背便跳开了。
李致正要开口说什么,苏沉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紧张的看着:“啊!抓破了!”
李致低头,才发觉手背上留下了四道抓痕,有几道抓破了皮,正渗着血珠子。
“无妨。”李致道。
苏沉起身道:“不成的。得弄干净包起来,万一疮疡就糟了。”
他把李致拖到房里,用清水小心将伤口冲洗干净,然后拿白绢布包扎好:“眼下只能如此,陛下回宫再找太医处理一下。”
一直安安静静任苏沉动作的李致这才眨了眨眼,道:“没多大事。”
苏沉毕竟曾经跟着东宫太子多年,深知真龙之体,是毫发不能有闪失的。太子殿下也一贯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全身上下只怕一次伤都没有受过。
太子殿下尚且如此,元成帝更是尊贵,哪怕没受伤,遇刺之后也以渎职之责,罢职处置了不少禁军和幽卫。
越想,苏沉便越气,莫名开始发怒:“这牲畜!实在不识好歹。”
李致却道:“朕未及冠时,极少能够出宫,将它送去普济寺之后,便没有好好照看过。阿狸怕朕,也是正常的。”
苏沉道:“可若不是陛下当年将它救下,它恐怕早已冻毙于寒风中。如今它认了其他家主也就罢了,怎能对陛下呲牙伸爪子呢?”
“朕救了它,它便这辈子都由着朕了么?”李致喃喃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无论当初命悬一线如何凶险,时过境迁,阿狸仍然可以做它自己。阿狸这样子……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