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能够取代。
李致或许早已知道这一点了,可真正听到这话从那人口中说出来时,还是仿佛惊堂木拍下,降下了最终的审判。
他的大哥过世在他十岁那年,尸身运回长安,葬于皇陵,举国大丧。
没了太子李政,皇后终日以泪洗面,长清宫瞬间风雨飘摇。
父皇卧病,大哥也不在了,母后又心如枯槁,李致知道自己必须得顶上。
他一边提防着万福宫异动的同时,一边在外寻找被遣散的太子幽卫。同时,他也寻了几张安神的方子,想要献给母后,希望她尽快打起精神来。
然而这百忙之中的一趟,却偏巧让他见到母后抱着他的九弟,泣不成声地说:“牧儿,母后只有你了。”
不是只有他的啊。
李致心想。母后,我也是您的孩子啊。
眼下是我在挑长清宫的大梁,母后您看不见吗?
可是后来,李致渐渐明白了,母后眼里的李牧,已不只是李牧,还有一位与他极其相似的影子笼罩在他的身上。
随着他和他的孪生弟弟一日日长大,李致才知道这一次自己输在哪里。
李牧与大哥长得太像了。无怪乎母后在他身上,看见了从幼时一点点成长为独当一面东宫之主的大哥。
于是在大哥走后,母后对长子的爱日增月益无处安放,愈发变本加厉的倾泻在李牧的身上。
李致忍不住地想:
真奇怪,李牧明明从出生起便什么都有了,何必还要长得像大哥?
为什么就不能是他长得像大哥呢?
这空闲下来的爱意为什么不是由他来继承?
又或者说,为什么他不是长子呢?
为什么他出生的这样晚?为什么在他遇到苏沉时,苏沉已经属于另一个人了?
命运的天平,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向他倾斜一点点呢?
是啊,苏沉怎么可能忘得了他那个惊才绝艳的大哥。
毕竟那个人可是将他从落魄的窘境中将他拯救,又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为他荫护。
那个人甚至不用任何手段,只不过是将自己的幸运和得天独厚得到的那一切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苏沉的面前,苏沉便甘愿跪倒在他的面前了。
那个皇室的嫡长子,那个东宫之主,父皇眼中的继任人,母后眼中的寄托,他如果不叫李政,而叫李致,李致也是能轻易做到的吧?
可现实呢?那个叫李致的皇子什么都不是。他拼了命,也没能得到大哥所拥有的一件东西。
他从不曾有过父皇的期许和母后的青睐。哪怕大哥已过世数年,东宫荒芜,杂草丛生,储君之位都不曾落在他李致的头上。
到最后,他靠不体面的抢夺和厮杀,顾不上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才终于站到了权力之巅。
当他找到苏沉的时候,他想:只在这件事上,他也不想再计较输赢了。
输也没关系,不体面也是没事,他做退而求其次里的次位也行。
即便是这样……
苏沉仍然平静地告诉他:“那个人没人可以取代。”
仿佛命运在嘲笑他,告诫他:幸运儿是不可战胜的。
一切都是徒劳。
*
苏沉瞧着李致那阴晴不定的表情,歪了下头,甚至上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
然后他便看见那琉璃珠子一样透亮的眼眸渐渐被水雾萦绕,最终凝结出一滴泪来,蓄在眼眶。
苏沉:“???”
苏沉心里面对眼前这个人总是比旁人心软,这滴美人泪叫他顿时慌了,忙道:“别这样啊……”
“臣知道,陛下也很想念太子殿下吧……臣也是,可活着的人总得向前看吧。陛下上回送到凌府的方子,臣每日都服着,真的大有裨益!不然……陛下也试试?”
李致表情冷漠的背过身去:“朕还有其他事务,今日就到这吧。”
见他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苏沉知道多说无益,于是只得告退。
刚走到门口,他却又折了回来,拉了李致的手,恳切道:“臣明白……陛下的感受。”
李致心道:你明白个屁。
*
出宫之后,苏沉一路惦念着那滴美人泪,心神不宁。
直到回到凌府,门口的下人送给他一封书信。
这倒是稀奇。
苏沉看着信封上隽秀的“苏大人敬启”五个字,想破了头也猜不出,会是谁给他写信。
他一边往别院走,一边拆了信封,抖开里面两页信纸,不及细看便扫到最末的署名。
竟然是虞照青。
*
苏大人,
顺问秋安。
今虞某即将抵达西北边塞,途中提笔致函。一来,再次倾谢您前次之援手。虞某原本欲离长安前与您当面致谢,然而不巧,逢您酒醉,因而谨以书函示意。
二来,昨日虞某途径洛城,托当地友人探访,终获得您于洛城住所地址,随信附上,望对您昔日记忆的恢复有所帮助。
虞照青 敬上
*
这虞照青还真是一板一眼,苏沉坐在房间的窗边读完信,看着书信上陌生的地址,目光投向了窗外。
这个洛城,迟早是得去一趟的。
苏沉原本是打算先把小皇帝伺候美了,再次提出城的事。最近这一阵子,他几乎都觉得快要成功了。
却不想今日就把人家弄哭了。
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苏沉看着手中的书信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起身走到书案前研墨,拿了一支羊毫笔给虞照青回了一封信。
等字迹干了,他小心折好,往怀里一揣,便带着出府去了。
写信容易,寄送却难。
苏沉在长安城里的那些熟人一个也指不上。就算他愿意花银子找个人捎信,平日里帮人捎信的市井商人和平头百姓也不会没事往西北那些兵荒马乱的地方跑。
不过好在,还有驿站这种东西。
驿站往常是只给官府使用,不过苏沉有个秘密法宝——凌太傅的小印。
这小印还是他前阵子为了查阅太子落水案的卷宗,厚着脸皮和凌太傅借的,因为实在太好用了,他便“不小心”忘了还回去。
此物果然堪比尚方宝剑,驿站的人听他打的是凌太傅的名号,二话不说便替他送信去了。
苏沉走出驿站,将那小印轻轻抛起又稳稳接住,美美地揣回怀里,心道:
老茄子当年意图杀我两次,如今我不过借他东西一用而已,算不得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