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太子书房门一闭,凌念怀就像妖怪似得变了脸,之乎者也的大儒瞬间开始满口打杀,开门见山道:“依臣之见,沈才人之事应当彻查,宁错杀,不放过。”
“不必了。”太子李政道,“此事本宫不想再深究,就此了结吧。”
凌念怀道:“可是殿下,如此一来,东宫中便等于埋了一颗暗钉,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太子李政道:“一旦在禁军中全面盘查起来,沈良琴之死便无法以暴病开脱了。且禁军是天子军,只怕闹得父皇那也会得知。”
凌念怀垂眼,显然也是同意这个说法的,可他的眼神中仍旧是不安。
苏沉知道,越是像他这样这种满脑子阴谋诡计的人,一旦事情没有全权在掌控,便越会焦躁不安。
正想着,凌念怀便瞥了他一眼,笑着问:“阿沉如何看呢?”
苏沉立刻站队:“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太子忙将苏沉往身后挡了挡,道:“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言下之意显然是不要再谈论过深了。
“苏沉。”太子偏了偏头,对身后道,“你去国子监书库给本宫找两本闲时看的书来。”
苏沉领命,却不知国子监书库在哪,一时踟蹰在原地。
凌念怀知道太子想要支开苏沉,于是道:“子瑜,你带他去吧。”
裴子瑜一脸戒备的上前,朝苏沉比了个请的手势。
苏沉笑笑:“那就有劳小裴大人了。”
*
裴子瑜和他同行,却总是隔着一段距离,提防得很。
苏沉看着好笑,两只手存心不安分,时不时抬一下,理理衣襟,摸摸后脑勺,便总能又吓得对方一个战栗。
苏沉心想:咱俩到底该谁怕谁啊?你小子可是会用毒的,坏的很。
到了国子监书库,裴子瑜和监丞道明了来意,苏沉便进去开始挑书。
只是他刚进去便发现裴子瑜没跟进来,便又折返出来:“小裴大人。里面好大,还请您进来指点一二。”
裴子瑜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
四下无人,苏沉便开始攀谈:“小裴大人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裴子瑜道:“……《春秋》。”
苏沉笑道:“《春秋》里头也写怎么用毒么?”
裴子瑜涨红了脸:“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苏沉心道:凌太傅那种两幅面孔的人,如果真有个一无所知的小白花学生,才不会带着他去做那种杀人放火的事呢。
裴子瑜索性也不装了,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嗳,你昨夜是上哪拿的解药?”
裴子瑜自打方才见了他起便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太子殿下心慈手软没有将后面的毒药给出去,可之前自己分明是亲眼看着苏沉将那颗东西吞下去的,他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呢?
苏沉心想。说了下回还怎么用这招?便装起大尾巴狼来:“难道天底下单你会用药?”
裴子瑜一听,面露几分惊疑夹杂着几分敬佩的神色,又问:“可就算你也懂药理,又是如何提前得知我用的是什么毒呢?难道你有什么解毒的千金方?”
苏沉在心里笑得满地找头:“对,我有,是我的传家千金方。”
裴子瑜道:“那方子我能看看嘛?”
苏沉见他表情诚恳,竟是当真在求教了,可见少年虽然走了旁门左道,却也是个纯粹而痴心学问的人。
只可惜他不过随口胡诌,又哪里拿得出什么千金方来?
“那是我苏家的传家宝,是不外传的。”苏沉面不改色扯谎。
“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裴子瑜急道,“还是说你不想要银子?那你想要什么?你只管提。”
“我要银子……也没什么用。”苏沉一本正经道,“这样,你叫我声哥吧。我认了你这个弟弟,便也算是没把方子外传。”
裴子瑜又涨红了一张脸:“苏……苏沉哥。”
苏沉惊讶看着对方,倒是没想到裴子瑜竟真喊得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角色。
裴子瑜喊完也是一秒都不耽误,伸手就要:“方子。”
苏沉急忙摇头,加码道:“还是不成,这可是我们家只传后人的方子。你想要的话,起码再喊我声爹。”
裴子瑜终于察觉被戏弄,恼羞成怒了:“你个混账玩意!”
苏沉见他扬手,怕他像武侠话本里的毒师一样洒出什么毙命的毒物出来,急忙撒腿往书库里头跑。
国子监书库极大,两个少年一路追打进深处,苏沉见前方有个大拐,打算运轻功往书架上躲。却不料还没拐弯,便撞到了一个闻声出来的小太监。
两人顿时撞得人仰马翻,后头的裴子瑜也险些没刹住,堪堪扶住了书架才没和他俩跌到一块去。
“哎哟喂。”那小太监被撞得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来。
苏沉倒是筋骨好,一个打挺便起来了,往地上一看,这小太监他是认得的。
“钱……钱公公?”
那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正是小誉王身边的那个内侍太监,名叫钱有德。
那也就是说……
刚站起身的苏沉还没来得及细想,已被身后的裴子瑜一下子摁倒在地。
“嗷——”苏沉只觉得背脊都快被他压断了。
“看你还往哪跑!”裴子瑜趁他不备扑了上来,整个人压在他背上,对着他后脑勺一通胡乱的拍打,嘴里还念念不忘他的千金方,“说话算话,还不快给我!”
“放肆!”有个略带稚嫩却威严的声音怒喝道。
两面高大的书架间,一个身着蟒纹素袍的小少年走了出来,书库中光线昏暗,他右眼角那颗朱砂小痣却依旧清晰可辨。
小誉王殿下果然也在此。
裴子瑜一眼认出了小誉王,急忙撇下苏沉自行起身,弯腰行礼:“誉王殿下。”
苏沉也急忙扶着腰爬起来,弓身行礼:“誉王殿下。”
那跌倒在地的钱有德也终于缓过神来了,着急忙慌的爬起来,跟在了小誉王身后。
小誉王脸色阴沉得像风雨欲来的天,他看看裴子瑜,又转向苏沉,冷声问:“你们在干嘛?”
苏沉道:“没什么,我们闹着玩呢。”
裴子瑜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你这傻蛋,还不如说咱们是踩到西瓜皮跌倒了。在国子监书库打闹本就不成体统,咱们这是直接认罪了?
裴子瑜心里犯怵。素闻小誉王性情暴戾,眼下也只能盼他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高抬贵手了。
小誉王又走近了几步:“他欺负你了?”
见誉王殿下非但不计较,还愿为自己主持公道,裴子瑜受宠若惊,抬头道:“没有。”
谁料,与此同时,苏沉那边也开口冒出一句“没有”来。
裴子瑜当即怒目而视,心道:真不知羞,谁问你了?
然后他便看见小誉王抬了下苏沉的手,免了他的礼,并随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尘。
裴子瑜:……
裴子瑜:好,原来不知羞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