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真诚的吐息叫苏沉诧异不已,抬眼看向对方:“……”
少年双瞳剪水,言之凿凿,可见所言是真心诚意。
“我是自幼穿金戴银,可我视为宝物的只你一个。”誉王道,“我向母后求了很久,才得了她的允许,今日本是很高兴……想来带你回去的。”
苏沉:“……”
誉王道:“你若是现在改心意了,我下次再来和大哥讨你。”
苏沉道:“卑职不愿意。”
见他一丝犹豫也没有,誉王唇角抖了抖,道:“你不识好歹。”
苏沉没反驳,老老实实认了下来,垂了眼帘:“确实不识好歹。誉王殿下骂的对。”
誉王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叹道:“罢了。宝物微瑕,也是宝物。既然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勉强你了。……反正,你总不能做一辈子幽卫吧,你总会变老,变得身手不济的。到时候大哥就不会要你了。可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要你。”
苏沉愣了下,手腕便被誉王松开了。小少年转身,领着一群宫人沿着宫道缓步离去。
*
从梦境中醒来时,苏沉望着床顶感慨,李致这人还真是说得出做得到,时至今日仍愿意要他。
只不过,现在竟变成了那种“要”,这谁能想到啊?
自己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死性子的人呢?
如今已没有太子殿下,他也不再是东宫的幽卫了。
苏沉心想,或许人是应当随遇而安的。
吾心安处是吾乡,可心安之处,谁说只能一生唯一呢?
想到这,他立时起身,穿戴齐整,像往常一样匆匆进宫去了。
今日无早朝,李致勤政,一早便已在紫宸殿书房,见苏沉前来,颇为意外。
“不是让你这几日在太傅府上休养的么?”
苏沉双手藏在袖子里,道:“休养什么,我身体好得很呢。吃不吃这个?”
说着,从宽袖里掏出一袋橘子,是他进宫前在路边买的,橘皮黄澄澄的,一看就甜。
李致看了一眼手里的羊毫笔和书案上的奏折:“先放在边上吧。”
苏沉知道他腾不出手,自告奋勇道:“我给你剥!”说完便掏出一颗橘子熟练的从中间抠开,果皮一分为二,露出了里头饱满多汁的果肉。
橘皮的青涩气息与橘子汁水的清香瞬间在空中弥漫开来,苏沉掰了一片果肉送到呆愣着的李致唇边:“尝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致微微皱眉:“你打的什么主……唔。”
趁他开口,苏沉便把果肉往他嘴里一塞。
李致眸色变深了几分,却也没有吐出来,闭上嘴巴动了动,就那样吃了下去。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料想苏沉没安好心,果不其然,对方见他吞了下去,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
李致正襟危坐等着对方出招。
可出乎意料的是,之后苏沉便什么也没说,塞了一片进自己嘴里,高兴的直挑眉毛,然后又递来一片果肉。
李致冷声:“有事就说……唔。”
两人就这样你一片我一片的分完一个橘子,苏沉又去抠下一个。
趁着他剥橘子的功夫,李致才完整问完一句话:“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的?”
苏沉道:“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李致:“……”
苏沉:“所以问它干嘛呢?”
李致:“那你这是?”
他看着苏沉那双灵巧的手又剥干净了一颗橘子出来,再次送到他嘴边,笑道:“单纯想待你好一点,不成吗?”
“……”李致带着几分茫然,依着本能张开了嘴,这一次才真的尝出了甜味来。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长清宫的偏殿。
那时,苏沉每次都会把李放那个蠢蛋送来的糕点分给他一半。那些并不是什么很特别的点心,长清宫中馔玉炊金,珍馐美味不计数,可那个人总是吃得特别香,李致有次甚至拿着糕点看着他出了神,心想:这种平平无奇的糕点,有这么好吃吗?
而现在他心里却在想:橘子这种平平无奇的果子,原来是如此甘甜的么?
于是常统领进书房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御案一角橘子皮堆得小山一般,苏沉坐在皇帝身侧,正拿着一片橘子送到皇帝的嘴边。而皇帝虽目不旁视的提笔批着奏折,却每次微微偏过头去接他递来的果肉。
何况苏沉见他进来也不避讳,反而挑衅似的冲他挑了下眉梢。
祸国妖妃,也不过如此了吧?
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常吟莫名结巴了,好久才记得抱拳行礼:“陛……陛下。”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皇帝不满的瞥去一眼。
“是,是……”常吟支吾半天,“是春寒宫……”
李致闻言皱了皱眉,眼神恢复了平日里的阴沉,冷冷瞥了一眼身边的苏沉。
苏沉看出他意思来了。
那我走?
果然,下一秒,李致道:“今日就到这,你回去吧。”
好,方才军机要务民生奏疏都大咧咧的摊开任他看。
这所谓的春寒宫里到底是住着何方神圣,不言而喻。
不就是一个废帝李牧?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苏沉却也只能乖乖起身,拍拍衣摆,露出心灰意冷,凄凄楚楚的一抹笑,道:“微臣告退。”
其实苏沉曲意逢迎、逢场作戏才是一流,平日里哪有那么情绪挂脸上?如今做出来,不过是摆给人看的。
李致见了立刻拉住他的手,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色令智昏啊!陛下。常吟心急如焚瞪着苏沉:别演了!快滚!!
李致脸上略有几分忐忑,道:“你别往心里去。”
苏沉加码,黯然道:“亏了陛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然臣险些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先前做出诸多逾矩之事。往后再不会了……”
李致听了却好似松了口气,道:“说到这份上,看来是有演的成分了。”
于是那手终于松开了:“走吧。”
苏沉:……?
得。演过了。
常吟对苏沉怒目而视,却见他被拆穿把戏也仍旧安之若素,临走前还不忘顺走俩橘子。
脸皮之厚,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常吟正在心里忙着啐他,皇帝冷冰冰地开口了:“春寒宫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