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立刻收剑势,背到身后,道:“承让了,八殿下。”
“……。还算你有些本事。”八皇子李致将手中的剑丢回身后侍卫的怀中。
他虽好胜,却并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回想着方才脖子上贴着冰冷的剑锋的感受,有感而发,“你的剑招,太狡猾了。”
苏沉不否认,单膝跪下,双手举起剑归还,并解释道:“卑职是东宫幽卫,并非禁军,想来张统领也是有意这般训练的。”
听了这名字,八皇子面带轻蔑:“张直臻?粗野武夫一个,就那点本事,算什么东西?”
苏沉:“……”
您说话一向这么难听吗?
真是亏了这张花颜月貌的脸,也亏了这颗娇媚可人的小痣。
“不过。”八皇子接过苏沉手中的剑,然后绕着他缓缓踱步走了一圈,把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看了个遍。
“你确实很不错。难怪大哥器重你。”
八皇子带来的几个侍卫小心的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有些意外。
放眼长清宫,被八皇子找上麻烦,非但全身而退,还能得一句夸奖的,苏沉可能是头一个。
苏沉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开始夸奖自己,心中警铃大作,略带谨慎道:“殿下谬赞,卑职资质粗笨,唯苦练而已。”
“方才还大言不惭,自称在太子幽卫中排第一,这会儿倒假模假样的谦虚上了?”
八皇子说着,给了四下一个眼神,又朝着远处抬了抬下巴。
他带来的四五个侍卫便立刻退开一段距离,远远的背对站着。
苏沉见对方提剑站在自己跟前,却支走旁人,不知对方是何用意,一时心中有些发怵。
等到四下无人,八皇子才终于开门见山:“再过十日,是我母后的诞辰,我要在寿宴上为母后舞剑助兴,你教我几日你的剑法。”
苏沉:“啊?”
八皇子以为他不愿意,挑了下秀气的眉:“怎么?你在长清宫中避祸,受母后的荫护,叫你出这点力都不肯?”
苏沉摇头道:“不是,卑职只是惊讶,殿下您要为皇后娘娘舞剑?”
八皇子歪了下头:“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苏沉道:“皇后娘娘佛性禅心,又怎会喜欢看人舞刀弄枪?”
“……”八皇子一时神情有些黯然,苦涩一笑,“不论准备什么,母后定然更喜欢九弟的礼物……年年不都如此吗?”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那孤傲疏离,高高在上的模样:“轮得到你来管这些?我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苏沉愣愣看着眼前的小少年。
八年过去,他只见对方跋扈张扬,还以为对方早已挣脱了当年的处境。
直至方才那一瞬的黯然表情,苏沉才知道,当年那个眼角带泪痣的小婴儿,仍旧在那孤单的房间中低声哭泣。
真是个笨蛋啊。
咱们这些不被幸运眷顾的人,是要靠努力争取旁人的爱与重视。可努力,也是需要巧劲的。
一个八岁的小少年,何需为兄长分忧,承担决策?又何需持剑搏命,去换母亲一个青眼呢?
苏沉鬼使神差道:“殿下,卑职有个主意。”
*
八皇子李致迈进苏沉在长清宫临时的住处,看着对方在书案前翻找。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跟着对方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苏沉那笃定的口吻吧。
“既然要送礼,自然该投其所好。有份礼物,皇后娘娘一定会喜欢。”
他并不完全相信苏沉的话。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苏沉的人,确是一个格外讨喜的人。
不然,大哥为何如此重视他呢?
或许他真的比自己更懂人心,即便没有见过几面,也更懂那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母后。
李致想到了去年的母后诞辰。
自己找人出宫,千方百计弄来的东海珊瑚盆景,造型雅致,价值连城。只得了母后淡淡一句“致儿有心了。”
而他的弟弟李牧送的一个平平无奇的银手炉,却让母后弯起眼角,露出了微笑。
……
李致正想着这些,出神之际——
“找到了!”
苏沉举着一本佛经跑了过来,摆在他的面前。
《药王菩提心咒》
李致接过翻了翻那本佛经,一时有些呆愣:“这是母妃最喜欢的心经。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沉道:“卑职昨天抄经时随便翻了翻,只有这本心咒是保佑家人祛病消灾,延年益寿的经文。娘娘担忧九殿下身体,诵经也一定是有针对性的。另外,那日来长清宫面见皇后娘娘时,卑职也听见了皇后娘娘口中正诵着中间的几句。”
李致对对方细致入微的洞察力感到吃惊。
苏沉一边翻经文一边说道:“整本心经一百零八字,刻在佛珠串上,皇后娘娘诵读时趁手又方便,这礼物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倒是一个好主意。”李致略有些心动,可转念一想,又道,“只是,十日后便是母后诞辰,要将这本经文刻成一百零八颗佛珠子串,如何来得及。”
苏沉道:“我帮你啊!”
苏沉说得真心诚意,竟一时忘了敬称。
李致的目光从经文中抬起,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双眼中眸光微微一动。
苏沉对上那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敬称,忙想要改口:“……啊,卑职是说……”
“算了,也没有旁人。”李致淡淡说道,这才移开了视线。
他垂头看了看书案上墨迹已干的手抄经,顿时气笑了:“你说你帮我?可你这墨乌龟一样的字……”
苏沉脸一红,手忙脚乱的将桌上的手抄经摞了摞,背面朝上的翻了个儿压在书案上:“别看这个,这是我的[坏字]。”
“你的[坏字]?”
“这是我自己写着看的。”
苏沉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于是索性拿起一支笔来,蘸了蘸清水,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了“苏沉”二字。
那笔迹虽比不上书法大家龙飞凤舞,却也是银钩铁画,齐整有力。和手抄经上的狗爬一样的字迹完全判若两人。
苏沉搁笔,吹了吹纸,亮到李致面前:“这才是我拿给别人看的[好字],还算拿得出手吧?”
“……”李致开了开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表里不一,八面见光的家伙。连笔迹都有两幅面孔!
想来众人都被他给骗了,没看出这所谓文武双全,天纵英才的庄严宝相。
李致再次死死盯着眼前这人看,试图看出他那些讨喜的伪装下最真实的模样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沉一脸认真地想了很久,最后笑了:“八殿下,这话说出来或许很奇怪……你可能也不会信。”
“?”李致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信,想了很久,才不死心道,“你说来听听。”
“唔……在您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您一面。”苏沉道,“那时的您,让我想到了我自己。所以那个时候,我便在心里决定了一件事。”
李致怔怔看着他:“……什么事?”
苏沉这会儿他才发觉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很久以前,他曾对眼前的小少年许下过一个没头没脑的承诺。
让我来做你的公平。
可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作主张,这话说出来也太奇怪了。
于是苏沉只能尴尬笑笑:“殿下,你只要知道,但凡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李致听完,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长久地看着他。
许久,才缓缓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冷笑。
“巧言令色。”
不信拉倒。
苏沉内心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