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沟河。
建奴骑兵一头钻进宁乡军步兵方阵之后,在四个步兵营阵中转了半天,不但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反丢下一地人马尸体,仓皇地脱阵而出。
宁乡军自然不会给白音重整旗鼓的机会,这可是建奴最后一支骑兵,最后一支机动力量。只要吃掉他们,豪格无论是战是逃,都处于绝对的被动,这才是彻底地将这场战役的悬念彻底扼杀了。
因此,孙元立即下令骑兵军和金雕军合击白音,让建奴所谓的“马天下无双的”彻底成为一场笑话。
当然,所谓不过是所谓罢了。作为建奴的老对手,没有人比孙元更了解敌人的战斗方式。其实,建奴之强从来不在骑兵,而是重甲步兵。就算有马,敌人上了战场之后也会下马结阵。依靠着厚甲长枪,依靠着北方民族的剽悍和野蛮冲击明军。
消灭敌人的骑兵,也只不过是叫豪格不能逃跑。要想彻底赢得这一战,还得靠宁乡军的四营步兵。
这个时候,豪格的主力大队已经推进过来了。
战场上到处都是枪炮声,羽箭划破天空的锐响。孙元也在第一时间将中军行辕移至元字营中,缓缓迎上去。
沿途,地上都是方才战斗遗留下的热血,尸体撒得满地都是,无主的战马茫然长嘶,见步兵轰隆而来,又如梦方醒,悲怆地鸣叫,飞快地朝远处跑去。战马虽然是珍贵的战略物质,但此刻却没有人去管,所有的宁乡军士兵都瞪着雪亮地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整齐向前。
地上已经被人马的血沁透了,脚步踩上去,竟没有丝毫的灰尘腾起,只有噗嗤噗嗤的声响。
中军帅旗下,钱谦益早已经觉察到那个传令兵眼睛里对自己深深的恶意。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否则也不可能贵为内阁宰辅。明朝文官虽然节操丧尽,其实智商都是非常之高。他立即明白,那个传令兵说不定就是孙元或者他手下的大将安排的刺客,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人的生命是如此地轻贱而不值一提。在横飞的流矢中,死一个人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从战斗一开始,钱谦益就吓得冷汗直冒,顿时提高了警惕,只将身体藏在孙元和一众宁乡军军官之中,以躲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来的冷枪冷箭。孙太初这个人他还是很了解,此人异常好面子,又珍惜羽毛,重名声。和刘泽清和高杰他们行事肆无忌惮不同,很多时候都喜欢戴一张假面具,断断不可能当众砍了自己,背上坏名声。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是安全的。
事实证明,想要自己的命的还不只孙元,而是宁乡军中的某人。否则,孙元也不会让那个传令兵去执行任务。等他一走,钱谦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看到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他却彻底地被吓坏了。
地上全是嫣红人血,建奴的尸体也是奇形怪状。有被长矛刺成筛子的,有被铅弹打烂了脑袋的。落在地上的尸体无一例外地被千军万马践踏得一塌糊涂,恶心到了极点。
钱谦益本是地方大族子弟,诗礼传家。从小到老,十指不粘阳春水。后来中进士,入官场,高屋建瓴,人上人做惯了,什么时候置身过如此的铁火炼狱。尤其是看到被火枪射出脑浆子的敌人,他腹中一阵翻腾,禁不住弓下身子,“哇”一声将午饭尽数吐下马去。
见他不妥,汤于文将一口葫芦递过来:“阁老,你还好吧?”
钱谦益接过葫芦,吃了一口,发现是烈酒。他眼睛里返着泪花:“太脏了,太脏了。”
汤于文好歹也是汤和后人,骨子里还残留着祖先的一丝血气。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阁老,战场不就这样吗,尸山血海……这才开始,才开始……到天黑战斗结束还很长……以前我总听人说宁乡军剽勇善战,今日总算是开了眼界。这宁乡军……比建奴还凶残啊……”
是的,在他看来,只能用“凶残”二字来形容孙元形容宁乡军。
“凶残……”钱谦益又猛喝了一口酒,看着汤于文,这可是个贬义词。
汤于文紧紧地咬着牙关,在他看来,如今的孙元已经反相毕露了。这就是一个活曹操,如今的孙元势力已经大成这样,手头又有如此一支军队,割据一方,甚至索性反了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情。
如果真到那一步,试问这天底下谁人是他对手。
就连建奴也被他打得几近灭国,别人可以吗?黄得功不行,何腾蛟也不行,更别说刘操江和马鸾手下那群少爷兵了。
“阁老……是的,孙如皋已经天下无敌了。”当着孙元的面,就算借汤于文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同钱谦益明说。
钱谦益立即就明白了,面容苍白起来,只不住地喝着酒。
听到二人的对话,一只绷着脸看着前方的孙元回过头来,他指着前方林立的长矛和不住朝前推进的士卒,大声道:“信国公谬赞了,战争不是绣花,不是作文章,不是风花雪月,不是演义书里的故事。乃是士卒们用血用性命涂抹出的江山锦绣,有如此热血男儿,我汉家永远都会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我汉家无论遇到多么凶恶的敌人,都不会亡。”
说完,一挥手!“前进!”
“前进,前进!”山呼海啸。
汤于文和钱谦益敏锐地觉察出孙元话中只有“我汉家”而不是“我大明”同时心中一颤,面容更加苍白。
内心中隐约有一种感觉,来了孙元的老营之后,他们是再也走不掉了。
……
在和白音的骑兵脱离接触之后,四个步兵营展开,敌我两军狠狠地撞在一起。白沟河之战从现在开始,迎来了最惨烈的局面。当然,这惨烈是对建奴而言的。
建州军队刚一发动进攻,就处于绝对不利的太势。
骑兵退了,如今正被两股敌骑夹击。而步兵也在付出巨大死伤之后开始乱起来,面对着逼来的宁乡军,建州军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击溃敌人已经没有可能,只能想办法守住阵脚,竭力使的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
几乎同时,所有的部队都已经展开。
战斗在战场每一个角落如火如荼进行,在豪格前方,几百个建州军刀盾手狠狠地背靠着后面的战友,张开盾牌抵挡着宁乡军不断刺来的长矛,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呐喊。
在刀盾手后面,都是神情沮丧眼睛里闪烁中惊恐之光的甲士。先前冲上去的重甲步兵几乎都死光了,他们身上厚实的棉甲对上火枪的铅弹,就如同纸糊的一样。即便被宁乡军的长矛刺中也提供不了基本的防御,建州棉甲也只有对上刀剑才有效果。正遇到长枪刺来,你只有祈祷敌人的力气不够大,不足以破甲,可这个祈祷毫无用处。看得出来,敌人那些精瘦的长枪手力气很大,他们之所以不够壮,那是因为经过长期艰苦的训练。
在刺中你身体的时候,宁乡军会麻利地一旋抢头,将你的内脏搅烂,或者让你顷刻之间大量失血。
在两军之间那条狭小的分界线中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已经垒成了一座矮墙。
在矮墙上空,敌人森林一般的长矛呼呼挥舞,军官们那勾魂摄魄的叫声阵阵传来:“长枪左——刺!”
不少建州军士兵拉开了硬弓,将羽箭密密麻麻射出去,淋到宁乡军头上。建州军也知道此战有进无退。进或许还能保住城中的亲朋父老,退,建州就彻底亡国灭种了。这个时候,弓手已经管不了那许多,只用最快的速度将撒袋中的羽箭射出去,直到射空为止。
有的人因为不间歇的射击,手臂酸软。有的人因为来不及戴扳指,开弦的右手拇指已经被弓弦勒得血肉模糊,却也在咬牙坚持。
羽箭实在太密集了,天空中白了一片。无数的箭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看得人魄为之夺。
那些敌人也是凶悍,老实说,建州军弓手也没指望手中的箭能够将他们射死。宁乡军长矛手身上都穿着厚实的板甲,闪亮的钢板从头包到脚,就连面孔也被面具遮住,几乎看不一丝缝隙。
这样的装备,除非你用重兵器直接将他们砸扁,否则,根本就不能将之如何。
不过,羽箭还是能够挂上去的,至少也能让他们受点轻伤,只要他们心中一惧这仗就好打了。问题是,敌人竟不顾痛楚死死地顶在那里,手中的长矛还是刺个不停。
随着战斗的继续,前排的宁乡军士兵简直就被射得跟刺猬一般。可这又怎么样,没用的。
若不是有地上的尸体阻挡,宁乡军的大方阵只怕已经如磨盘一样碾过来了。
建州军也知道也不能退,一退,那就是全线崩溃的结局。
“顶住,顶住!”
“汉狗,狗日的!”灭国在即,所有的建州军都在用尽全力怒骂,双目血红。
如果换成高杰的秦军刘春的山东军必定会一句:“狗鞑子”回过去。
宁乡军却怪,没有人发出一声呐喊,只机械地随着军官的命令,将长矛朝左刺去。从面具的缝隙中看进去,那是一双双冰冷麻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