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丈夫又要尽义务去了。本打算开春,一家人一同出去,考虑到天气的因数,母女三人只能晚走几天。
在这几天中,她打算把这里的一切事务办妥,思来想去,只剩下大队欠下的一点钱了。温巧云从来没有遇事无法下结论的时候,可针对这点钱,她有些无所适从了。利息不是正规渠道所得要也无法开口,可总算起来就那么多钱,谁能给分出那个是利息那个是本金。不要吧,这可是他们借钱时候的承诺。要不自己怎么会把整整的钱弄的东零五散,在则说来,我不要这些钱也省不下。既然大队有这种支出,主人不要负人也会拿的,我得去要,还的张扬出去,让人们知道没有给我。
这一夜,温巧云反复思忖,那清鳞鳞的月光也伴着她。她的头脑更加清醒了,甚至比白天还灵活,办法想了很多种,只是不知为那种。月儿渐渐移开了窗口,家里暗了下来,温巧云怀着举棋不定的法子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她来到了村委会,大队书记向她狠狠地瞥了一眼,而后转向另一边,再也没有扭过来;村会计张着一张大嘴冲着她嘲弄地“哈哈”大笑;村主任怒气冲冲地过来质问:“你又来干啥了?借你的钱你利用卑鄙的手段要走了。现在来干什么,有什么困难了!告诉你不种地的人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有困难自己解决吧。她从这些怪样的面孔中读出了他们所答应的利息泡汤了。她拿起门后的扫帚把向那大张的红嘴扔去。由于极度的生气胳膊用力很大,所以她的胳膊很劲儿地摔了一下,便打在了自己的身上,猛然醒来。噢,原来是个梦。
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就起来了。为了怕惊醒两个女儿自己黑坐着,任何动静也不忍弄出来。凌晨,炉子也灭了,屋里温度已经很低了,看着那熟睡的两个孩子她不免有些羡慕。羡慕女儿们的无忧无虑和良好的睡眠,之后,又摇了摇头,自己这样大个人成为那样不就是个傻子了。不行,就是怎样也要把属于自己的要回来。
吃完早饭,把两个女儿留在家里,自己直奔邻村的村委会。一推门,满屋的乌烟瘴气,炕上坐着的、地上蹲着的。模模糊糊地看到满屋的人头,她被呛的大咳了一声,一时间那么多双面孔都转向她这边,穿不透雾层的目光,谁也看不清进来个谁。温巧云站在门口问:“书记在吗?”
“在”她走到了地中央,看清了大队书记,又四周环顾村主任也在。敏感神经促使他站起来,问:“二子媳妇,有事吗?”
“嗯,有。”她又左右看了一下,想听到事情真情的人们都抬头望着温巧云,等着她看要干什么。温巧云给大队干部留了一点面子,干部们也怕她提要钱的事,这时他们都保持沉默,其他人见这状就带着失望依依不舍地走了。他们各自猜着“准是想要点地种了。”“不可能,地也不是想种就有的,差一点的她能中,她不比鬼灵。”“也不知是想要求大队给点啥便宜,要不你看她那鬼头鬼脑的。”“哼,也许大队还欠人家的钱呢!”人们边说边叉道了。
“有啥事说吧!”村主任双手抬起两边的衣襟叉在了腰上,又向温巧云走近了一点,说:“趁书记在,好解决。”他看完书记又把目光盯在了温巧云身上。温巧云用她惯常固有的一说就笑的习惯,交替看着两位村干部,说:“不好意思,那不是去年借给大队钱,主任说给利息呢,这不我们要到外地了,一走还不知啥时回来,大队要是有钱就给算一下,给我拿上吧。说吧,时间也不长没几个钱,要是不走我也不会来要的。”
书记好像在思索着这个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某一处,但目光不是凝聚在外的。十指交叉两掌相合不断地敲打着炕上他两肘托着的小方桌。村主任听完低下了头。此时屋内无声胜有声。
不一会儿,村主任觉得该给个回话了,他偷着把眼睛翻上向炕上看了一眼,见书记若无其事。他心领神会,那就是交由他答复了。他支支吾吾“哎,我该怎么说呢,”他把腰间的双手拿下来在脸上上下搓了搓,好像是鼓勇气的动作。终于有话说了:“二子媳妇,你看当时借钱时说的是一年之内,可你半年就把钱全部顶回去了,这钱还怎算利息呢!”
温巧云没有给他留有余地,说:“半年就按半年的算呗,这有啥难的。”
“我不是说这,你也大腾腾个人了,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温巧云摇摇头说:“我不明白。”
村主任不耐烦地来了个一语点破道:“当时说的是一年之内,这没错。可这就是说接近一年还款有利息,你这是接近半年的事,利钱就没有了。否则就不合乎情理。二子媳妇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温巧云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正色道:“半年也是一年之内,这钱必须给我,既然到这种地步了,有钱没钱想办法准备吧。两天后,我就来拿了,希望你们尽快结算。”
书记始终没有开口,他好像认为俩个人都说的对。温巧云也没有搭理这近似坐山观虎斗的书记,气冲冲地走了。
寒流的前头“部队”上午已经经过这里。这时风刮的正凶,温巧云被推着小跑。出村不远,后面西北方向一股通天的黄风像巨蟒似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轰”一声,将她吞并。她在巨蟒的腹中蹲下了,双手撒开了自行车,捂住眼。超级的风使她难以蹲稳,她坐下了。外来的细绵绵土覆盖了她的全身,就地卷起的大沙石敲打着她的双手,并见缝插针地往脸上打。这样实在不行了,她又想出了一招。将头专进了盘着的腿里,双臂掩护着后脑勺,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松开自行捆绑的身子。慢慢地抬起头紧跟着流下了积蓄在犄角旮旯的沙土。她甩了甩头,站起来拍打了浑身的土后,慢慢柔柔眼,见路上自行车不见了。
飓风过去,仍有大风在刮,就地卷起的稀薄尘土仍然影响着她的视线,她观望了好长时间,才看到偏东南三米多的地里躺着她的自行车。她赶紧跑过去扶起推着继续走。总算该上大坡了,她可敢骑了。借着风的推力她很轻松地上了坡,看到了家。又要下坡了,她赶紧下来,随车子一路小跑,不时地被那跟着转的脚凳,一下一下地碰撞。她边跑边回头看,西边又有一股大黄风在追。她大跑开了,预计照这个速度是能回来进家的。
昏暗已经向村子包围过来,她把车子扔到了院子赶紧急速冲向家门。大女儿看到妈妈回来带着哭声跑出来赶紧给妈妈开门。娘俩刚把门关上,又是“轰”地一声外边黑了,门缝里喷进了呛人的尘土。
哎,刚才还听到小女儿的啼哭,这会儿听不到了。是黑暗吓住了?娘俩赶紧往屋里跑。不想小女儿在地上趴着,一声不吭,温巧云赶紧抱起来,一看小女儿张着个大嘴,满脸发紫,她顾不上害怕与难过了,急忙去掐孩子的人中穴。孩子“哇”的一声缓过气来,原来是看到姐姐出去给妈妈开门,她不敢在家里,也要出去,结果没下利索地,摔倒了。一项坚强的温巧云也经不住这伤心的场面,抱着一个,搂着一个哭了起来。幸亏上次“巨蟒”过来时的那一幕她没有看到,要不她会大哭的。
那会儿,小姐妹俩在炕上玩的正在欢天喜地,一下子玻璃被蒙住了家里一片漆黑,妹妹看到着可怕的一幕惊吼着爬到姐姐跟前,并哭着非要把脑袋往姐姐的胳肢窝里钻。终于把姐姐给顶倒了,姐姐来了个仰面朝天,后脑勺被碰的“咚”一声。姐姐是连吓带痛也哭了起来。姐妹俩哭成了一条声,可谁也没敢睁眼看一下此时的窗户。
一会儿姐姐那薄薄的眼皮外发白了,她慢慢睁开眼,见风的末稍正在移离院子,窗边冲进来的尘雾又向外面猛冲了一下。她安慰妹妹说:“亲蛋蛋,来给姐姐坐起来吧,你看姐姐也不怕了,外面亮了。”妹妹边哭边爬起来,姐姐也坐起来了。可妹妹的哭声仍然很响亮。本来就不大的姐姐被妹妹闹的只能接着哭了,这时候,她们多希望妈妈在呀,思念性急,俩个人爬到了窗台上,向街门望着,果然一会儿妈妈回来了。
温巧云见孩子们看她哭,哭的更难了,自己突然停下了。孩子们还真的不哭了。外面又暗了下来,她和孩子们一起往炕里挪了挪,三个人的脸一起转向窗户,这次孩子们反倒很认真地看着这怪样的天色。近几年来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很少见。这就是人们所称的“黑暗”了。往年人们只说刮黄了,很少听到说“黑暗”了。
有经验的人对黑暗有所总结――刮黑暗了,这一天再也亮不起来了。但不到晚上风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