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父母为了不让儿子们说什么,把俩个儿子和媳妇都请来以示商量。全家人还没来的及说点什么,街门口就出现了四个人,两男,两女。母亲和哥嫂们出去迎接。
不大个家没等全进来就站满了,为了让位,朗芳从人伙里挤出了外屋。推来让去还是把客人让到炕上了。两个嫂子靠着柜子各自挨着自己的那背靠柜子蹲在地上的丈夫站着,母亲忙着沏茶,倒水。
父亲因属一家之主被让到了炕里。客人们从炕沿边挨个排着坐到了炕里,炕沿边跨的就是来相亲的后生。
从进屋两个嫂子判断就是他,因为另一个更老。
他的一条腿盘坐在炕上,一条腿耷拉在炕沿下,鞋子的侧面正向着哥嫂们,两个嫂子看了后对视,又裂出那难看的嘴形。为了怕人家看见两个人又扭过去爬到了柜面上,她们的屁股与她们的丈夫的脑袋是同一高度。两个人悄悄地议论:“穿了一寸高的高跟鞋,个子还那么矮。”“这那象个男人。”“嘻嘻”。之后,又装作议论自己的事,分散来客的注意力。
母亲为了让男方能看到女儿,女儿能看到男方,故意让朗芳送水,拿烟,递火柴。
两个女人为了打破拘谨的场面就与朗芳父亲唠嗑。那个大一点的男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很有礼貌地向地下的人说:“不好意思,让你们在地下。”哥两个异口同声,说:“没关系,你们是客人,就不要客气了。您是?”
那男人说:“我是他哥。”他指着炕沿边的后生。
两个哥也无话找话地问开了:“后生今年多大了?”
普通话的口音回答:“二十六了。”
大哥说:“比起我妹子,岁数是大了点。”
另一个男人也用他的普通话说:“耽误了。”
很实在的一句话,没有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到八十年代初,至少也三十岁了。唯一的一个有文化的人朗芳,一会儿一会儿地躲到外边,失去了推算和判断岁数的机会。她只用眼扫了那男的一下,模糊看到也不难看,对于他个子的高矮一点也没有看见。
那些人坐了一会儿,走了。
朗芳在家里向外看了一眼,心里又凉了半截,这么矮的男人还真少见,她明白了,他为什么出来找对象。
哥嫂们只是在家里充了个数,意见谁也没有发表。父母还是过去的老眼光,不调个子,脸面上能拿出去就行。主要调家档,可现在又看不到,只是听人家说好,人吗,不用愁吃穿就满意了。
父亲问朗芳:“怎样,同意不?”
朗芳说:“岁数那么大,个子也不高。”
“这不是问题,二十六岁还大,才比你大七岁。”母亲可能是穷怕了,她用村里那小老头说服女儿:“咱们村里那些小老头都不是和他差不多,看惯了一点还不显低呢。你老子不高?我跟他穷了一辈子。个子不用调,就看他能干不能干吧!”
朗芳说:“这么远谁知道他能干不能干!”
大哥说:“这种事也就是碰命了。”
二哥好像有点不同意,但又不敢拿个注意,万一以后找个穷人家,自己会被挨骂的,所以并不掺言。
大嫂生怕找不成,着急的早就管不住的嘴终于找到个机会,说:“现在想开的女子都不往本地嫁,穷的。人挪活,树挪死。他岁数肯定大了点,没毛病的人家本地还有女的呢。再说,本乡不养本乡人,象我们都不是外村的?村里比你哥好的多的是,可就因为啥都了解就看不上,你难道没有同感?”
大嫂说话令朗芳厌恶,看见她就想赶快离开这个家。
媒人适时地来了,这一趟是决定大事的。她前看着朗芳问:“怎么样,后生还行吧。”朗芳以不作声表白她的不满意。媒人把希望寄托在她的父母身上,扭过脸和朗母说:“您看行不行,我看就是个子低了点,干活啥的没问题,人是很灵活。差的我也不能给你往来领。”
没等朗母回话,朗父就带着平时贯用的口头禅表明了他的看法:“我看哇,男人嘿,球的,不懒不傻就行。就是不知道人家现在的年青人怎的个看法。”他那紧挨着的,平放的双脚,一直一动不动地支承着膝盖上放着为了抽烟摁烟锅方便的双肘,在话音刚落时,一对大拇指才向炕席挠了一下,好像这才有点自在。
母亲这时说话了:“我看也行。”媒人心里正乐,二儿子接话了,说:“妈您不能拿舵,这事就得芳子自己定。”她一下子感到了危机,心里希望哪个人快些站出来给挽救一下。
二嫂从心里没有看上这个人,必竟是个小姑子,特别是这样的事,她并没有发表意见。
朗芳在听了二哥的话后,决定不找了。这时,大嫂又抢着开口了,说:“我的意思前去看看再说,就是嫁到咱们这儿吧还能有个啥,人家那里听说很富。”当她在用力吸足气准备开口继续说下去时,朗芳被激起了对她的无限憎恶,是!我得离的她远远的,那个地方如果真的好,我就去了。即使这个人不成,我再找个别人。一定要使自己富起来,让她看看。决对不会在她的参与后自己狼狈下来。
朗芳一下子决定了,没等大嫂往下说,就打断了,说:“行了,就去看看他们家吧。”一家人都把直起来的头缩了回去,并同一时间呼出了一口气。
廊坊好地方。一处处砖墙院子,一座座红瓦房,大块的玻璃窗清亮四射。平平整整方块田里,小麦已经遍地油绿。鲜嫩的蔬菜已收,正乘车远行回馈主人。看的出这里的人是利用地理优势发家了。平展的土地又肥沃,既无石子又无碱和盐。井水灌溉不靠老天爷,旱涝保丰收,怎能不富有。
爷三个都被这美丽的地方迷住了,父亲和大哥是相中了,朗芳现在心里矛盾着。这个地方倒是挺好的,只是这个人不太尽如人意。脸面板板的,中国人的黄皮肤,九年学制的老高中生。这些还过得去,只是那个子让人接受不了。他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条件不过关,才被这儿的姑娘给遗弃了。现在借着这种机会到穷地方掏高价钱来找老婆,这也太那个了。他们是用地方富裕来抵消自己的缺陷,而我们则以自己的完美去弥补地方的贫穷。取长补短,在某些地方合适,而在婚姻方面未免也太荒唐了吧。我看这媒人就是这么跑到这里的。她这么认识,以为别人也会象她那样看待事情。
朗芳不同意这门婚事。
她必竟刚从少年步入小青年,有些事还想的很幼稚。个子矮在家就看到了,当初没看上就不要来了,这来回的盘缠人家能给你出吗?这首先是媒人的责言。
朗芳被问住了,她被弄的张口结舌。这时大嫂那副凶恶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这回如果自己给家里带一堆债务回去,她那满脸的横肉可要竖起来了,僵硬的嘴唇将要裂开,裸露出她那参差不齐的牙齿,来讥笑自己了。并且永远被她抓住话柄,父母、大哥包括自己谁惹着了她都有宣泄的内容了。
父亲和大哥连人家的家都不好意思进了,蹲在屋檐下轮流着打“咳”声。
朗芳跨在人家炕沿边,望着北面,直直的目光像射出去的利箭,好像要穿透那墙。媒人这会儿是忐忑不安,这事若不成,对男方有点难以交代,自己想弄到的一笔钱也泡汤了。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正这么胡思乱想,听到朗芳喊她:“大姐,你能不能给我再介绍一个,这个人我实在是难以接受。”
媒人的眼睛向外屋瞟了一下,见他们家人还没有回来,抓紧时间说:“真是十七零三岁还带孩子气,事情那能向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花人家的路费,给别人说媒,那成啥了。再说,假如那样做了,我一村一院的图好不成,倒成了仇人。外村的姐也不了解怎能随便给你介绍呢。他这儿姐知根知底的,就那么点缺陷还是明摆着的。”
朗芳心想:你还不随便介绍,就是随便介绍一个还能差到那里。
媒人说完,朗芳还没有开口,那些躲出去给于对方商量机会的家人都回来了。他们静观媒人的眼神,领略到了不妙。母亲和他姐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她们表现出了多数女人都具的气量。
朗芳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谁也不敢看,但从这气氛中感觉这家人此时没好气。媒人看到她们这种表情很不好看,就领着来客到她家。
朗芳由于焦虑过渡,得了霍乱,头痛,恶心,呕吐,就这么闹腾了一下午。父亲和大哥急地团团转,后悔他们没有慎重行事。当初应该是妹妹拿定注意要找人家再来,人是最主要的一关没有过,指望相地方和家庭定姻缘真是荒唐至极。这当中大人没有起到重要作用,就知道你认为好就劝说女子,这种事怎么能劝呢。恕不知她还带孩子气,带着大人的劝说,抱着一种侥幸心里跟着来了。这可到好,给她增加了这样大的精神压力。
妹妹难过的在媒人家炕上躺着,父亲心疼女儿到外面的屋檐下蹲着涕泣。媒人是按照老家民间的偏方儿给“治疗”,这样不行,就那样。不管怎样稍微止住了一些。媒人为了妹妹忙忙乎乎地真让人感激,这会儿真正体现出出门在外老乡的情分了。她老公人家才不管你这种闲事呢,午休完人家就到地里干活去了,别说问候你一声,至来也没和他们说几句话。看样子是个十足的窝囊废。唉,外地出去找对象的人确实有不佳的因数。
下午与傍晚交接之际,媒人刚刚停下了她为朗芳忙碌的双手,准备也躺着休息一会儿,之后再做饭,听到院子里有两种口音的对话声,她爬起来向外看,是一直坐卧不安,在院子转悠的朗氏父子和没有相成的后生说话。她赶紧下地迎接。
后生很有礼貌地让进“您先进吧,”又对朗家儿子说:“哥进吧,”之后,又和媒人相让最终还是他把媒人先让进了屋。
一进门,他看见朗芳正无精打采从炕上往起爬,就问:“你怎么了,好像很难过。”朗芳低声说:“没什么,可能坐车累的。”
媒人如实相告,说:“她是觉得来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又不成了,有点过意不去。心里不好受,就得了霍乱。”
后生赶紧安慰:“这有啥呀,相看的结果,就是成与不成,我们都有所准备。快不要为这事难过,你能来就给了我最大的面子,我很感激。所以我不但不在乎以前花掉的,我还愿意给你们出回去的路费,我就是来给你们送路费的。”
朗芳听了他的一番话,内心也很感激,并觉得她可碰上好人了,她的心放宽了一些。她的心里掂量着好人和坏人,不由的眼里这个人和大嫂交替出现。
父亲和大哥怎么也不拿这个钱,他们也觉得这就很对不住人家了再拿上人家的钱。可这后生非要给,经过了一番推让,也没个结果。最后,后生把钱扔到炕上朗芳的身边,不等朗家人再拿起返还,他就快步出去了。
朗家人也不打算拿这个钱,就让媒人返还吧。
不一会儿,后生领着个挎医兜子的人进来了。媒人在厨房做饭那人在厨房门口探进头和媒人说话:“做啥好饭呢!”
“没什么好的,家常便饭。您怎来了,这么希罕。”
“家里不是有病人吗!”医生边说边退进里屋。
媒人安顿好锅也跟进来,她用下巴颏指着后生说:“是你给请来的?”
“嗯。”
“你可超级的够意思,我一下午都没想到个请医生。”
朗芳看着后生说:“谢谢你!”
他好像是在尽一个对象的义务,感觉应该的,忙说:“这都是由我引起,让你受苦了。真不好意思。”
朗父感激地说:“后生,我们会永远感谢你的。”
医生就按霍乱治,给留下一盒藿香正气水,和后生一块儿走了。